他觉得自己很奇怪。
有时候他那么强大,就像那天在小小的破庙里一样。他坐在庙中,听着外面的大雨中刀剑相撞,就知道那个絮絮叨叨的女孩子要死了。他见过很多人死去,死去就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最后变成白骨,然后什么都不剩下。
他望着地上柳无颜写下的一会小心。
他不想那个燃起火堆的女孩子就那么死了,那种感觉很熟悉。
所以他站起身,走进大雨里,捡起了地上的剑。
你们不能杀她。
他轻声说。
很奇怪,他一个人走了那么久,也听说过什么修仙什么习武,但是他自己明明什么都没练过,但是那一刻他不想柳无颜被那些带着面具的人杀死,他就那么平静地把话说出来了,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他不想她死,他们就杀不了她。
那种感觉没来由的。
当那些黑甲暗卫冲向自己的时候,他不觉得恐惧他真的只是个无父无母的少年吗?为什么那一刻他能够如此自然地挥剑,就像曾经他那么挥了千万遍,剑光掠过,他杀了人,可也不觉得有什么畏惧的。
那时候他那如此地强大。
但也不是什么时候都那么强大,他活得浑浑噩噩地,有时候什么都做得到,有时候只能坐在地上,痛苦地闭上眼感受着生命渐渐从身上离去,感觉自己正在缓缓地死去。
他很奇怪。
他心知肚明。
看着飞鸟护着雏鸟飞过瀑布的时候,百里疏有过那么轻微地一丝羡慕。他在羡慕什么呢?天机谷的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他们觉得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他们望着他的眼神带着那么深的尊重与悲伤。在他们的目光中,他总是觉得,自己该无所不能地,至少,该能够去承担什么。
但是,有些时候,真的很难过啊。
不能向谁说自己头疼疼到手指也动不了,不能跟谁说他那么想记起以前的事,可他什么都记不起。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需要别人告诉,他就是个不正常的人。
他不是普通的少年,所以他不能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记得啊。
他坐在观星台上,感觉难以形容的悲伤将自己淹没,于是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地说。
背后忽然就传来了一声叹息。
他转头去看,看见一名温雅的中年人站在自己的背后,他的背上背着把剑。他看起来像个书生,可他站在观星台上,背后是辽远的天空,凌云烈烈,他给人的感觉却像能够撑着天空一样。
是我们欠缺考虑了。
男子走过来,在他面前半跪下来。
本来就该是我们自己承担的事情,怎么能够一次次寄托在别人身上?您不必想太多的。
我想记起来。
不用急于一时的。男子叹息着,您现在也还是个孩子呢。愿意做我的徒弟吗?在您想起来之前,我会保护您的。
师父保护徒弟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样您就不需要觉得自己要担什么责任了。
他说。
现在,当初说师父保护徒弟是天经地义的事的人,向他弯下身行礼了。
百里疏叹了口气。
第182章战鼓之声
宗门长老的这次举动并没有刻意隐瞒,百里疏回到九玄门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九玄门。自并州青冥塔事变之后,君晚白他们都回到了宗门,唯独大师兄百里疏不见人影。也不是没有九玄门的弟子疑惑大师兄去哪里了,但是一同去了并州归来的君晚白等人被下令不得透露关于并州一行中发生的事,宗门的长老对此也闭口不提,因此宗门的弟子一直以来只能于私下猜测。
后来就是齐秦王朝的剧变,宗门这段时间的清洗。
熟悉的师兄师弟转眼之间变成了全然陌生的人,在这场清洗中,九玄门上下的弟子说不茫然是不可能的。在茫然中,也不知道何时开始,宗门的弟子开始期盼大师兄百里疏的归来那道不论什么时候都平静冷淡,却自始至终站在他们面前的身影让人下意识地相信,不论什么时候,那个人都是不会改变的。
如今,百里疏回来了。
从山门到九玄门主峰璧雍阁的这一段路上,九玄门的弟子见到了他们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百里大师兄。
我居然见到了百里师兄。
一名玄霜峰的弟子偷眼看着从前方行来的那队人,压低了声音对自己的好友说道。
消失不见多日的百里师兄回到了宗门,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去与大师兄打一声招呼。
接近初春的冬末季节,自荒灵王朝辽远的草原而下的冷肃寒风遇到了九玄门所在的绵延银岭群山,于是在这里化作了最后这漫长冬日的一场雪。雪花飘飘洒洒地飞扬在空中,披着带有各峰各脉标志刺绣黑袍的长老们肃穆地走在雪中。
长老们的神情是弟子们难以理解的肃穆,就算往常再怎么不正经再怎么喜欢和门下弟子嘻哈打赌的长老,在这个时候都严肃得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刀。这是九玄门弟子从未见过的场景,整个宗门最强大的人换上了正装华服就为了迎接一个人的归来。
在披着黑袍的长老中间,是名瘦削的青年,他独穿白袍,神情平静,看不出在想什么。
站在她身边的那名玄霜峰女弟子低低地应了一声,她望着在一众九玄门长老的簇拥之下走来的青年她曾经见过百里师兄一面。
那是百里疏刚结束闭关出来不久的时候,那时候乾脉的首席沈长歌师兄还没有叛出宗门。阳光正好的下午,那个穿着白袍目光孤独的青年站在她的小摊子之前,伸手拿了一卷世俗风俗的手记。
她鼓足勇气对着宗门的大师兄说,师兄若要,不用钱的。
其实她那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单纯地看着那人站在面前,眉眼封雪,垂眼望着手记的样子,莫名地就想说点什么。
青年轻声说了声谢,还是放了枚灵石转身离去。
怎么会有人明明就算站在人群中也像独身一人呢?消瘦的背影望去就像一把安静的剑。那人看起来冷冰冰的,然而在他垂眼望着手记的时候,她却分明觉得那人是那么忧郁,满怀心事怎么会这样呢?百里师兄可是九玄门的大师兄啊,有多少人崇拜他,又有多人倾心于他,那么优秀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看着那么孤独而悲伤?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着那个偶然一见的下午,想着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
这样子有点傻,因为其实和自己半点关系都没有。
过了那么久,她又看到了身为宗门大师兄的青年。
对普通弟子来说就像神明一样的掌门,那些在最近的动荡后结束闭关走出来的宗门元老,那些平日里不得一见,几乎只存在于弟子们的闲谈中的宗门顶层人物穿着接待其他仙门掌门时才会穿的正服面容严肃。在这些九玄门脊梁中间,唯独一人,衣白如雪。整个宗门权利最高的人分散在他的左右,肃穆沉默地引路。
在那些人中,名义上只是宗门大师兄,年轻一代里地位最高的弟子百里疏身影消瘦。
他们从所有茫然惊愕的九玄门弟子面前经过,仙门第一宗的九玄门拿出了它最高的礼仪来迎接一名弟子的回归。一切看起来,就像当初易鹤平带着神情漠然的少年回到九玄门一样,整个宗门为了一个人而震动,宗门的大能为了一个人的到来结束漫长的闭关走出尘封已久的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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