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房间是个隐患,夏楚一直都知道。
他想过要把那些东西收起来,也确实这么做过。可每样物品都承载着回忆,该从哪件收起呢?夏楚常常收着收着便停了,心里乱得再也收不下去,只能落荒而逃。
也想过是否要先向乐维坦白,即便只坦白一部分,毕竟借口有的是,乐维爱自己,他会信的。
可是已经有所隐瞒了,难道还要用更多谎言去掩盖?更何况,夏楚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坦白。
坦白他曾爱过韩松,如今不爱了,心里完完全全只有乐维一个人?
夏楚说不出口。
他心里有乐维,大约也是爱的,可他把韩松藏在心底如珍似宝地藏了十五年,怎可能说放下就放下?
说到底,夏楚自己也没把这个问题搞清楚。
关系拉近的太快,似乎一瞬间就完成了相识热恋牵手终生整个过程。乐维的热情和主动让两人感情迅速升温的同时,也让夏楚根本没有时间好好理顺自己的心情。
于是,一件可以轻易讲清楚的事在一次次犹豫后错失良机,欺瞒一旦开始,就只能恶性循环。夏楚的隐瞒、迟疑和困惑是罪魁祸首,之前的一次次争吵是火药和炸弹,乐维偶然的发现不过是那根被点燃的引线而已。
是我的错,夏楚这样告诉自己。
他不该瞒着乐维,即使被逼急了,也不该说重话伤乐维的心。
可他已经说了,又能怎么样呢?
要他低三下四去跟乐维道歉吗?
就算道了歉,乐维会接受吗?
如果乐维不接受,岂不是自取其辱?
没人知道夏楚跟乐维之间发生了什么,夏楚每天照常工作,照常生活。为了防止晚上面对着空荡荡的大房子太孤单,他常常加班到凌晨才回家,累得一头栽倒在床上反而更好。日复一日,天天如此,夏楚几乎快忘记乐维离开了多久。
可就是有这样的夜晚,他从噩梦中惊醒,下意识去依靠身边的人,那个人的位置空着,也不会再有一双结实的手臂下意识拢上来,将他拥进怀里。
黑暗里,夏楚抱紧了乐维的枕头。
他知道自己变得脆弱了。以前噩梦来袭,不过翻个身继续睡而已,如今没有那个人在身边,连噩梦都变得可怕又难熬。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懂得有人陪伴的滋味。
如果这是一段爱情故事,夏楚知道,到这里大约就是结局了。
可他不想主动喊停。
他想等乐维来给这段故事做个收尾。
乐维消失的第三个星期,夏楚回到家,推开门那刻,厨房飘出饭菜香气。
夏楚不会做饭,乐维离开后,厨房便再没有人碰过。他有些疑惑地在门口顿了一下,转过头,看到玄关鞋架附近,放着乐维的鞋。
再向里走,乐维的黑色背包扔在沙发上,他的手机倒扣着搁在茶几,厨房的饭菜香气越来越浓,夏楚推开厨房的门,乐维站在那里。
他用长汤勺搅动着瓦煲里煨着的粥,听到门响,转头微笑。
你回来了?乐维问,吃饭了吗?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果不是楼上的碎玻璃还在,夏楚几乎要以为那天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他看着乐维,许久才答:没有。
快去洗手。乐维道,我煮了粥,马上就可以吃了。
夏楚木然地去卫生间洗手。水流哗啦啦冲了许久,夏楚仍不能肯定,乐维真的回来了吗?
他关上水龙头,脚步凌乱,飞快向厨房走去,生怕走得慢点,乐维便消失了。
还好还好,乐维还在。围着围裙的身影跟以前一模一样,而且他还对夏楚笑,好像不生夏楚的气了。
夏楚心里欢喜极了,只觉得有了乐维,这空荡荡的大房子才像个家,没有他,再熟悉的地方也冷冰冰的。
餐桌上,乐维的粥已经盛好了。桌上还有两个炒菜,以及一碟看上去就很好吃的小酱菜。
乐维指着酱菜道:我妈刚从老家寄过来的,今年新酿的。
说这话时,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就像以前两人感情甚笃时一样。
夏楚坐到餐桌旁,乐维递给他一双筷子一柄勺子,叫他就着酱菜喝一口粥,尝尝。
夏楚这么做了。
乐维盯着他的眼睛:好吃吗?
其实一口尝不出味道,夏楚却讨好似的说:好吃。
我妈说有点咸了呢。乐维自己也尝了一口,咂嘴,是咸了,对吧?
夏楚赶忙点头。
乐维又尝了一口:好像口感也有点面,不够脆,是吗?
夏楚还是点头。
乐维咂摸咂摸味道,下结论:下回少放点盐,酿的时间也短一些,八成就好了。
夏楚不明白这是否是个问句,可乐维的眼睛望过来,他还是点了点头。
乐维刚回来,他不想跟乐维起冲突,更不想再像那天一样口不择言,把乐维气走了。
他再也不想乐维走了。
乐维放下筷子。
如果我这个时候说地球是方的,你也会同意吧?乐维勾起唇角,略有讥讽地望向夏楚的眼睛。
夏楚无措地望着乐维。
乐维的语气
还没等夏楚反应过来,乐维用更加讽刺的语调微笑:你放心,我知道地球是圆的,小学老师教过。
乐维直视夏楚的双眼,彼此的注视持续了十几秒,夏楚慢慢懂了。
你还走吗?夏楚问。
乐维舀了一勺粥,答得很随意:不走了。
而后抬起头,轻佻地笑:我不走了,你高兴吗?
高兴。
乐维眯起眼睛笑:我也高兴。
一晃,《最后告别》的放映也到了尾声。
剧组最后一次开了庆功会,主创之外,还请了所有投资方及代表到场。庆功会后,投资方之一的宋溪山亲自向夏楚表示祝贺,他一眼瞥到旁边的乐维,把乐维也叫了过来。
宋溪山地位高,说话极有分量。他称赞乐维的演技,夸他前途不可限量。乐维愧不敢当,直表示还需努力。宋溪山与夏楚的情分非比寻常,连带着也拿乐维当自己人。上回他约两人到家中吃饭,两人大吵一架没去成,宋溪山今天再约,两人没理由拒绝,便顺势定下了日期。
做客那天,乐维带了瓶意大利红酒,直言这是他新近购入的意大利酒庄出产,如果宋溪山喜欢,以后宋溪山的红酒他包了。宋溪山倒真不缺这点酒,却非常欣赏乐维豪爽大气,对他好感更甚。
宋溪山的妻子原来是保利的高管,前些年身体不好,挂个闲职,在家休养。听说夏楚和乐维要来,嫂子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桌好菜。乐维嘴甜,对着一桌好菜将嫂子夸上了天,嫂子这些年什么样的恭维话没听过,可叹乐维说得情真意切,半分不掺假,还是叫嫂子受用不已。
宋溪山也服了乐维这张嘴,感叹他肯定是跟夏楚待久了,夏楚嘴皮子上那点厉害都被他学了去。一错眼看见夏楚默不作声,不由问道:你最近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太累了?
夏楚勉强一笑,说不累太假了,他索性顺着宋溪山的话承认:有一点,还好。
宋溪山算他的师傅也算他的大哥,忍不住提醒:知道你最近忙,不过再忙也要注意劳逸结合。年轻的时候拿身体去换钱,老了就只能拿钱去换身体。咱们赚的钱都够花几辈子了,差不多也该停下来享受享受生活。你如今年轻不懂得,到我这个岁数就知道,钱财地位都是身外之物,说到底,还是身边人最重要啊。
说着轻轻搂住身旁的妻子。
嫂子也对乐维道:乐维也要多劝劝夏楚。你们家这位哪里都好,就是牙太硬,撑不住了还要硬撑。原来我们劝不住,如今可算有了你,你多劝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何必凡事都要占上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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