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只听见乒乒乓乓的脆响。
傅津还在洗碗,水声哗啦哗啦,手里的碗噼里啪啦摔下去,在寂静的冬天里格外的刺耳。秦野只抱了一下就放开手,也就没有发现怀里这个青年骤然绷紧的身体。
过了好一阵,傅津没有回应,秦野才渐渐发现,一抹薄红肉眼可见地迅速蔓延青年的全身,从白皙的后颈到耳尖,无一例外。
马上,青年转过头,顶着他那张红透的大花脸,眼睛里充满毫无威慑力的谴责。
六哥,不要突然抱我。
顿了顿,他又别开头说一句:会被吓到。
秦野挑挑眉,嗯?
怎么突然觉得傅津有点像楼下那些暗恋他的小姑娘?
第29章
在场人谁不知道傅津跟秦野的关系,这两人向来都这么个模样,大的那个说不知道,小的那个也跟着说不知道,一前一后,默契十足,谁也别想挖出点信息。
幸好都是老朋友,大家都知道看眼色,眼下这么个情况,大都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还是何稻先出来打了圆场,其余几个人连忙东拉西扯应付过去。
秦野也没想让几个朋友难看,有些事情藏在心里比摆在台面上更好。他烦躁地吐了一口烟,心情不是很好,接着便说:室内抽烟不好,我出去。结果才走几步,后面便传来声音。
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秦野自嘲一笑,暗骂自己因为小弟的事情变得风声鹤唳。他勾了勾唇,拍拍傅津的脸,说:好了,药放在桌子上,等下记着吃。我今天不开店,还有事情要忙,你自己先待着,我就在书房,有事情过来喊我啊。知道吧?
傅津垂下眼皮,面无表情捡起掉进水槽里的碗筷,眼角余光瞥着他,低声说:知道,六哥好啰嗦。
秦野听得清楚,没好气摁了摁他的脑袋,接着便进了书房。
这所住宅在B城的老街区,数条巷子串联,来来往往都是熟悉的街坊邻居。秦野二十岁的时候在大街出口的地方盘了一间店,自己做起了刺青师傅,几年过去技术炉火纯青,后来赚了一些钱便盘下了这间房子。
七七八八的人都知道大街里有个年轻的刺青师傅,夏天的时候套一件黑色背心,宽肩窄腰大长腿,汗水在紧实强健的肌肉上流淌,却并不夸张,在阳光下仿佛泛着一层金色的亮光,英俊帅气的脸勾起唇,半眯着眼吊儿郎当冲人笑,吸引过很多男女老少。
但真正能赚钱还是因为秦野的技术了得。
秦野的书房什么乱七八糟的书籍都有,动物世界时尚周刊龙阳十八式应有尽有。闲的时候,他就钻进书房拿着一本书看,想着念着,构思新的刺青图案。小的时候梦想做歌唱家,长大没做成,变成了刺青师傅,即便如此也要专业,求个创新。
等他从书房里面出来,天空拨开乌云,微微变凉,一道光落下来,整个世界都变得澄明干净。
秦野站着没动,倚在门边看着傅津笑。
傅津特意坐在窗帘暗处,大致是因为那里没有什么光才方便他做事。他脱了上衣,半身光着,里面的身材并不瘦弱,躯干被精健紧实的肌肉裹住,此时正气凛然地挺直背脊,姿势却十分别扭,左手拿着一瓶药膏,右手从上往后伸,试图往自己后背的红点上抹药膏。
每一个动作都十分笨拙,药膏根本就没抹到地方,即便如此,这人脸上依旧神情淡淡,沉默得像块木头。
忽然,一只手半环住他夺过他手中的药膏,秦野看不下去了,按住他的脑袋叹了一口气,行了,我来帮你吧,就你这样不知道要擦到什么时候。
傅津身体一僵,片刻,试图偏开头,不甘心说道:我可以。
秦野压着他的头顶没准他动,到沙发上趴着。说完拍了拍他的肩。
傅津抿直唇线,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十分复杂,秦野挑挑眉,没搞懂他怎么回事,怎么?
没什么。说完便乖乖趴在了沙发上。
青年面朝下,怀里还抱着一个长长的枕头,将脸埋进枕头里面,默不作声。
秦野往手里抹了一把药膏,看着他背上的红斑点,皱眉说:下回不准再喝酒了,再有下次我不但不帮你抹药,还得揍你。
傅津没回应,秦野笑了一下,不轻不重敲了下他的脑袋,知道没。
这人这才闷闷地从枕头里面应了一声。
忽然,秦野手上的动作停住,目光落在傅津后肩的一道旧伤疤上。
傅津不习惯被他这样盯着看,终于把脸从枕头里面抬起,撑着上半身扭过头去看秦野,六哥?
秦野的手突然按在他的后肩上,轻轻搓了一下那块凹凸不平的皮肤,问:这些年都过得怎么样?
傅津一怔,这是他从A市搬到B市后,秦野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被他碰触的地方仿佛传来密密麻麻的电流,那里有个旧伤疤,也是因着这个旧伤疤,他们才有了现在的关系,象征着他前面十几年的所有甜蜜和酸楚。
甜蜜是秦野,酸楚来自他母亲。
片刻,他定定看着秦野,缓慢又艰涩地说出宛若告白的话。
不好,没有你在身边,我不幸福。
秦野捏起他的下颚,勾起唇角。
怎么这么孩子气。
傅津深深地看着他。
不是孩子气,六哥是我的英雄。
英雄。
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秦野微怔,不知怎么想到这句话,骤然失笑。他不可能娶傅津,倒是救过一次。傅津这个性格,小时候其实也没那么亲近他,只不过他和秦锐是同学,加之放学都是同一条路,一来二去也就走得近一些。
真正开始黏着他,却是因为一场火灾。
傅津他妈妈是个怪脾气,情绪极其不稳定,出事那天晚上隔着一栋楼都能听见她的哭声,嚎啕着日子过得苦,说是不想活了,要带着儿子一起自杀。但整条大街上的人都知道傅津他妈也就嘴上说说,整日哀怨唠叨,哭哭啼啼,真正要去死的事情却没做过。
单身一个女人带大儿子,大家都知道她底子坚强,只不过怨气太重。
没想到那栋破旧小楼当天晚上就冒起大火。
黑烟腾腾,烈焰熊熊。
所有人都逃了出去,只剩下五楼一个傅津,小孩天天听着他妈哭嚎,以为真的要带他同归于尽以为他妈还留在家里,不敢离开,没想到楼下突然传来声嘶力竭的叫喊,傅津他妈在下面被人拦着,哭得面容狰狞。
当时秦野就在另一栋楼,隔着被烘烫的墙壁,火势尚未蔓延。
他被热醒。
往窗外探头一看,嗡的一下清醒,随即知道傅津还在里面,犹豫一瞬,小心翼翼踩着窗外两台挨得不远的空调机跳进隔壁窗。傅津抱住双膝蹲在角落,小小的一个隐藏在黑暗中,但秦野还是看见了他。
火势尚未到达这个房间,却也快,秦野喘了一口气,蹲在傅津面前拍拍他的肩膀,喂,阿津?
小孩身体僵住,浑身冰冷,双眼定定望住前方,死气沉沉,看见秦野,他缓慢抬头,眼睛好像被照亮,逐渐有了一星半点的光彩,但倔强的咬住嘴唇,表情有点儿扭曲,拼命地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