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维很快被冻僵了,牙齿上下打颤,发出不受控制的“咯咯”声。夏楚侧身抱住他,他有些意外,却也回抱住夏楚。也许彼此都知道这是最后一个拥抱了,带着点弥留与告别的意味,他们不再刻意撇清关系。
“昨晚律师给我来电话了。”乐维说,“他说离婚协议准备好了,我们回去就可以签字,签完字,我们就可以离婚了。”
夏楚知道。
因为同样的电话,昨晚他也接到了。
那时乐维正戴着耳机看美剧,夏楚的电话设置了静音,来电时乐维没有发现,夏楚第一时间把电话从桌子上拿到了桌下。
电话是夏楚的律师打来的,算算时间,也到了离婚协议出来的时候。夏楚知道他找自己做什么,可是他不想接,于是任由电话一直震动,直到挂断。
annie说得对,想要跟一个人在一起就要大声说出来,藏在心里对方怎么会知道呢
夏楚不是个会把所有心事都诉诸语言的人,更没有对人示弱低头过,可是为了留下乐维,他愿意迈出这一步。
为了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他积攒了一天的力气,甚至更早之前,为了挽回乐维,他才酝酿了这次冰岛之旅。
他以为自己会成功的。
结果失败了。
这不奇怪,夏楚自嘲地想,毕竟他老早就说过,我不要你了。
我不要你了。
想到这五个字,夏楚的心就像被一千根针狠狠刺中一样。
天渐渐黑了,车厢里也完全寒冷下来。身体的温度不再能为彼此御寒,乐维也昏睡过去。
夏楚抬头望着乐维。
他没见过乐维的脸颊苍白成这个样子。乐维年轻,正在一生中最好的时候,日常食谱有营养师调配,还请了圈里有名的私家健身教练带他健身。他很健康,大冬天的北京也只穿一条单裤就出门,无论外面多冷,他的手也是暖的。
此刻,低温让他嘴唇青紫,脸色惨白,甚至连最基本的清醒都做不到了。
夏楚仰起头,轻轻摩挲他的脸颊。掌心还留存一点温热,他贴在乐维脸上,想要叫乐维暖起来。
乐维似乎真的暖和了一点,他悠悠醒转,感受到脸颊的温度,握住了夏楚的手。
“律师还等着我们回去签字呢。”乐维咳了两声,低低地笑,“我们回得去吗”
“不知道。”夏楚顿了顿,忽然问,“为什么留下来”
乐维半开玩笑:“我总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儿等,万一被狼叼去怎么办”
夏楚也笑,轻轻打了他一下:“正经点。”
乐维却愈发笑得大声,声音扩散在车厢,不见欢快,只有悲伤。
许久,乐维止住笑容。
“我不肯答应你,是因为我害怕。如果继续跟你在一起,只怕会重蹈覆辙。”乐维道,“可我怕的是以后,不是现在。如果一起死在这儿,咱们就不用担心以后了。”
“乐维,知道吗,其实你可以不用死的”夏楚急切地剖白,乐维却轻轻捂住了他的嘴。
远处似乎传来教堂的钟声,又似乎只是两人的幻觉。许久,夏楚握住乐维的手掌。
“对不起。”
我一直欠你一个正式的道歉。
“不用道歉。”乐维微笑,“我心甘情愿。”
他误会了,以为夏楚在为执意前来向自己道歉。
“我太冷了,抱歉,可能没办法再陪你等下去了。”乐维笑了笑,夏楚这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再颤抖,连颤抖的力气都没有了,“如果今天你活下来了,就继续活下去,不必愧疚,更别想起以前。”
“我发过誓,要永远陪在你身边。后来也是我亲手打破了自己的誓言。这是报应,我甘愿领受。”乐维笑道,“你我的相遇本就开始于一场意外,如今结束于另一场意外,很公平。”
乐维低头,望进夏楚的眼睛。
没有疏离,也没有怨恨,他在微笑。
圈着夏楚的手臂自脊背滑下,落到腰间,仿佛耗尽最后的力气,乐维向后仰去。
“夏楚,”他用清晰的口型说出最后的遗言,“我爱你。”
雪停了。
风声也减弱了。
车厢中再度安静下来。
夏楚仍旧靠在乐维怀中。
那人的心脏还在跳动,只是跳得越来越微弱,也许很快就会永远停止。
似乎他也觉得,故事到这里就是结局了。
夏楚闭上眼睛,良久,他像忘记乐维已经昏迷似的,轻轻地说:“我不爱韩松了。”
“你不是备胎,我也不是因为孩子没了,心里难受才跟你结婚。”夏楚说,“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怪胎,如果别人知道了我的秘密,一定会怕我嘲笑我。你不嫌弃我,还对我这么好,我很感激你。”
“我没有利用过你,更没有利用过我们的婚姻,可我还是犯了错,我该早点告诉你,我爱你。”
“我不该犹豫,也不该逃避,我该早点对你说明白,对不起。”
夏楚抓住乐维的手臂,乐维的睫毛抖了抖,这让夏楚产生了乐维会醒来的错觉,可是仔细望去,乐维脸色铁青,仍旧深陷昏迷。
“对不起,”夏楚抓着他的手臂,拼命凑到他面前,“今天不是一场意外。”
“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
“如果今天一定要有人死在这里的话”夏楚颤抖着说,“那个人应该是我,不是你。”
“乐维,”他轻轻一吻,“我爱你。”
夏楚脱下外套,全都裹在乐维身上。
外套积攒了彼此最后的体温,希望能护住乐维。
而后他推开车门,跳了出去。
他被冻僵了,双脚落地的刹那,肌肉僵直,狼狈跌倒。他扶着车门咬牙站起来,用力关上门,向前方跑去。
如果教堂钟声不是幻觉,前面有人居住。
虽然地图上没有标注,可他愿意赌一把。
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不听使唤,他拼命地跑,跑了许久,不过跑出几百米的距离。雪原漆黑一片,没有灯火,没有星光,月亮也藏入层云中,不见踪影。风又刮了起来,雪花大片大片飘落,刀子一般割在夏楚脸上。夏楚浑身上下都被冻得没有知觉了,脚步在冰面上打滑,不断跌倒,爬起,继续跑,再跌倒。
一开始,他还在心里鼓励自己坚持下去,后来,他已经只剩机械奔跑的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他已经连奔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双膝跪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放眼前路,漆黑一片,回首来路,那辆坐着乐维的车也早就不见踪影。
也许根本没有教堂。
夏楚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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