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儿见到长寅,抑制了一整晚的压抑情绪终于稍稍松动,这是自昨夜后,他得知整个太守府除他以外,第一个平安之人。
当即哆嗦着牙齿,抓着长寅的手,道:“放心,有……有小爷在……”
元宝儿咬着牙关,向从前在凌霄阁那般,一字一句朝着长寅撂着大话。
话一落,却见两人四目相间,早已泪眼婆娑。
显然,他们都知道,这是大话。
不过,长寅见到宝儿终归是开心的,宝儿安然无恙是诚惶诚恐了一整夜后唯一的亮光了,当即抬手抹了泪,目光一抬,这才重新打量起了宝儿全身,这才发现宝儿这会儿穿戴了一身丫头服饰,看上去灵动皎洁,像只美丽又耀眼的蝶儿,竟丝毫没有半分违和感。
虽知宝儿生得男生女相,可这未免也太过契合呢。
就在他震惊于宝儿的完美扮相之际,这时,屋内传来一阵细细簌簌声响,原是吉婶和元老根二人听着外头动静急急忙忙一边穿着衣裳一边步履凌乱的跑了出来,他们不知伍家昨夜之事,这会儿冷不丁跑到门口定睛一瞧,瞧见门外的俏生生的宝儿,当即只见吉婶脸上先是一愣,继而一喜,骤然红着眼大喊一声:“宝儿,俺的宝儿——”
话一落,吉婶身子一崴,连扑带腾的朝着外头扑了来。
而宝儿见到日思夜想的爹娘,亦是当即小脸一瘪,喉咙瞬间一哑,顿时哇哇大哭道:“娘,呜呜,娘,娘——”
母女二人踉跄抱作一团,毫无顾忌抱头痛哭了起来。
身后元老根一瘸一拐的走上前来,那张黝黑满是褶子的脸上亦是一脸动容,看着眼前母女二人痛哭一团,七尺老汉偷偷将头撇了过去,偷偷用袖子拭起了泪来。
缩到吉婶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宝儿想起了什么,一抬头,见老爹缩在后头抹眼泪,当即又是一头扎到了元老根怀里,嚎啕哭道:“爹,呜呜,爹,你怎么不来赎宝儿,你是不是不要宝儿了,呜呜……”
元宝儿扯开嗓子哭喊不已。
三年了,整整三年的委屈,整整三年的磨难,整整三年的思念,在这顷刻间全部压抑不住,如同洪水决了堤似的,瞬间倾泻而来。
当年元老根义正言辞,说一不二,毫不留情的便将宝儿给发卖了,虽宝儿心中知道爹娘是为了他好,可是,被抛弃就是被抛弃,被发卖就是被发卖,元宝儿当年到底年纪还小,心中说不怨是不可能的。
他情愿死在爹娘怀里,也不要跟他们分离。
三年来,没有一刻,他不曾想念过爹娘。
他日日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夜夜巴巴盼着,就是没能将爹娘盼来。
日子久了,他忍不住多想,究竟是爹娘遇着事儿了,接不了他,还是……还是不打算来接他了。
他就这样盼啊盼,盼啊盼,三年都快过去了,眼都望穿了,都没能将他们给盼来。
他怎能不气恼,怎能不害怕。
元宝儿嗷嗷哭喊着,眼泪鼻涕冒了一脸。
又加之,遇到伍家这桩惨烈之事情,心中无助又迷茫,害怕又恐惧。
一整夜过来,他的魂魄像是个游离在外的孤魂野鬼,怎么也找不到安身之处,直到这会儿,直到眼下,看到爹娘,才跟看到灯光,看到灯塔,看到希望了似的。
“宝儿,俺的儿啊,是爹……是爹不对,是爹无用——”
那双枯瘦苍老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元宝儿的肩头,一下一下,轻轻的拍着他单薄纤细的后背,脸上竟是悔恨与心疼。
看得一旁的长寅,黑娃,铁栓等人无一不是红了眼圈。
大家都是底层受过磨难的苦难人,在场的又有哪一个不是跋山涉水,家离子散呢?
“快,快,快让娘好生瞅瞅,俺宝儿是不是长高了,是不是长肉了,这些年在太守府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挨打,有没有受骂,有没有闯祸?有没有吃过苦受过累,俺宝儿,快让娘好生瞅瞅——”
话说一家三口抱头痛哭一阵后,吉婶立马抓着宝儿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的细细查看了起来,她摸着他的小圆脸,轻轻抚着他细嫩的皮肉,双手捧着他的小脸一寸一寸不错眼的查看着。
见宝儿虽神色疲倦,小脸怠倦,可脸上,身上却并见明显伤痕,当即心里头一松,末了,又忍不住再次将宝儿搂襟怀里抱了又抱,揉了又揉,只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宝儿身上虽并无异样,可宝儿见爹仿佛老了十岁,见娘亦是苍老憔悴了不少,结合回来时,黑娃和铁栓二人支支吾吾的回答,便知爹娘定是吃了不少苦头,不然不会来接他的。
元宝儿这一年里头经历过不少事情,早已经不是被老爹背在背上寸步不让下地,被娘拥在怀里片刻不离身的那个无知懦弱小儿了,经历过遭板子打,经历过遭恶霸欺凌,经历过被巫蛊一事诬陷构陷,又经历过昨夜惨烈一事,他整个人在这一年里头早已经迅速长大成熟了。
当即将小脸上的泪渍一抹,一手拉着元老根,一手牵着吉婶道:“啊爹,啊娘,咱们进去慢慢说。”
第187章
原来三年前太守大人接收难民后,待洪水退却,瘟疫控制后,便将受灾情况不严重的按原籍遣返了回去,而灾区严重,村子损毁的,便按照身强体壮的接入城中安置在各处码头,铺子,酒楼,秀坊等,至于年迈病弱的,太守大人在郊外山脚下划了一片荒地支持难民们重新开垦安置。
而那年元宝儿卖去太守府后,元老根因给难民们搭安置棚,不慎从高处摔下,摔断了腿,吉婶为了照看元老根又心念太守府的宝儿,便随着老老少少们一起去了荒地安置。
元老根从前可是卖些体力的,可大病初愈后,身子骨不如从前,两人只能租些周遭地主家的良田讨生计,辛辛苦苦劳作了两年也不过才攒了小十两银钱,不想,还没来及去给宝儿赎身,那头黑娃他那个疯疯癫癫的娘突然暴毙,后来一起从草庙村迁出来的几个老乡又相继病逝了好几个。
元老根同吉婶只得将好不容易攒下来的银钱捐献出去,给老乡们打了几口棺材。
这般蹉跎了近三年,给宝儿赎身的钱财一拖再拖,一直耽搁到现在。
“期间有好几回进城,你爹都想去太守府瞅瞅你,可是到了府外,见身上身无分文,连给你买几身新衣裳,买几口好吃的银钱都没有,你爹无颜见你,又怕你怨他,每回去了,压根不敢见你,只能在那太守府外头巴巴守上一整日,一直待天黑才回。”
“其实,这一年来俺跟你爹虽钱还没攒够,但想着老不去接俺宝儿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又加上娘实在是想我儿想的厉害,于是咱俩合计了一遭,想着原本打算待年后,俺们两老口子便到太守府外头支个小摊,虽不能马上将你给接出府来,到底人在眼前,时不时的可以见着几回,正兴冲冲的打算着,这支摊的摊位都租好了,不想,还没待咱们出摊了,就先等来了你们那位伍二爷——”
话说屋子里,吉婶搂着宝儿,将这三年来的过往一一讲述给宝儿听。
一边说着,一边将早早准备好的点心,果子,还有吉婶拿手的锅皮,切成片的薯干,腌制好的酸萝卜皮,酸藠头,全部一溜烟的递到了宝儿跟前,恨不得一口气全塞宝儿嘴里才好。
这些都是原先草庙村的特产,宝儿打小吃到大。
甚至还有两个小糖人,不过糖人许是搁久了,有化的迹象。
元宝儿看着插在跟前的两个小糖人,一时忍不住酸了酸鼻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