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黑娃说得轻而易举,然而光是想想,都令人心惊肉跳。
不过,这大半年来,哪一日又不是在刀尖上逃亡了。
太守家的公子爷?
哼。
短暂的怔神后,元宝儿却将小嘴一撇,满不在意道:“哼,他们这些达官贵人能有几个好的,一个个表面上清廉廉洁,爱民如子,背地里全都是烂了心肝的,若没有他们的贪得无厌,咱们村子何至于被一把大水给冲了个一干二净,咱们何至于逃难至此,往后别在老子跟前一口一个公子一个爷的,瞧你那奴隶样!”
元宝儿嗤了黑娃一脸。
片刻后,眼珠子一转,费心费力的再次从草垛上怕了起来,斜眼瞅着黑娃道:“那日抢咱家铁锅的那猴崽子是哪个,哪去了你晓得不?”
元宝儿咬牙暗恨着问着。
“你要干啥子?”
黑娃一脸警惕的瞅着他。
元宝儿一脚朝着黑娃脚上踹去。
黑娃这才一脸不情不愿道:“晓是晓得,那小子就安置在西头,不过那小子——”
黑娃犹犹豫豫说着,话还没说完,忽见元宝儿忍着浑身酸痛无力,只咬牙从草垛上一溜烟爬了起来,冲着黑娃吩咐道:“叫上铁栓儿,我要将我阿娘的铁锅给夺回来,哼,咱们去会会那小子!”
哼,他元宝儿虽弱小,却也绝不是个好欺负的。
于是,刚刚醒来的元宝儿便领着他的一群小跟班们磨刀霍霍向敌人了。
结果,一路赶至难民窝西口时,远远的只见一干瘦小儿直挺挺的跪在了草木屋外,那小儿干瘦如猴,背脊挺直,像是一根单薄的木头桩子,比元宝儿还要清瘦干瘪几分。
此刻,他头绑白条,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直愣愣的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个失了魂魄的活死人似的。
而他身前不远处的地方置起了一口大铁锅,大铁锅里黑灰遍布,火苗烟雾乱窜,周遭不断散发着刺鼻的腥臭味道,铁锅里,一条一条烂布不断往里扔着。
他丫的,那是他们家烧水煮饭的锅,竟被他丫的当作灰炉似的烧些什么破烂玩意儿。
元宝儿气得冲过去一脚踢翻了那口大锅。
瞬间,火苗四窜,险些将脚下的干草垛给点燃了。
黑娃立马吭哧灭火。
元宝儿也抬脚灭火,然而一脚下去后才赫然发现,草棚里还躺着个人,她身上盖着一副草席,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火苗窜到她的脚上,险些将她整个人给点着了。
而那人依然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
草席没过了她的口鼻,看不清她的样貌,一直到了这会儿,元宝儿浑身惊出了一身冷汗,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草席下盖着的原来是一个死人。
这一瞬间,后脖子阵阵发凉。
元宝儿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扭头,便对上了一双阴狠冰冷的眼。
第3章
“嘿忒!晦气!”
却说元宝儿缩了缩脖子后,一路骂骂咧咧地回了自家草棚。
死人,小小年纪的他可是见多了去了。
这世道,最不缺的就是死人了。
他们可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早已经从原先的惊悚害怕,难受同情变成了如今的麻木不仁了。
见到死人,元宝儿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
可是,并不代表他们愿意招惹死人。
倒是可惜了那口大铁锅了。
没了那铁锅,他这小身板一准闹肚子闹病气,到时候受累的还是阿爹阿娘。
真他丫的晦气。
来回好是折腾一番,不想扑了个空不说,竟还惹了一身的骚。
宝儿一脸憋闷。
回到草棚时,元宝儿忍不住又扭头朝着西口方向瞥了一眼,只见那个瘦猴似的木头桩子依然直挺挺的跪在了那里,一动不动,想到刚刚那双阴狠的眼,和里头那道早已经凉透了的尸体,宝儿不由打了个冷颤。
“那小子啥来头,怎么以前没瞅见过?”
宝儿撇了撇嘴,扫了对面黑娃一眼,问着,顿了顿,又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死的是那小子的什么人,他娘老子?”
黑娃道:“那小子瞅着眼生,原先没瞅见过,应该是打连城后跟来的,死的是哪个俺也不晓得,不过,那小子性子倒是邪气的紧,比你丫的还要嚣张霸道,跟谁也不说话,三天三夜过去了,硬是没张嘴说过一句话,其实吉婶后来去讨要过你那口宝贝大锅,不过正好撞见那老太太咽气,吉婶便再也没张嘴了,对了,那老太太死后,这难民区管事的过来命人要将那死了的老太太的尸体拖走,结果你猜怎么着,那小子死活不让,谁来拖人他便咬谁,跟只发了疯的野狗似的,一口下去肉都差点儿给人咬掉了一大块,比你的脾气还横呢,嘿,倒是有几分血性,哎,元宝儿,你说,那老太太该不会是他唯一的亲人罢,那老太太死了,那小子该不会成了孤儿罢,还有,那尸体都臭了,他该不会要这样一直晾下去罢。”
黑娃絮絮叨叨的唠叨着。
孤儿?
宝儿闻言瘪了瘪嘴,又忍不住朝着西口方向扫了一半,半晌,抬脚朝着黑娃膝盖骨上便是一脚,道:“死了人也不吱个声,让我沾了一身的晦气。”
宝儿继续憋闷骂咧着。
“俺以为你就过去撒撒气,哪晓得你是要过去踢翻人家的火盆,鞭了人家的尸体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