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个。”徐秋被李归尘的目光惊了一跳,不由得开始仔细端详起他的面色来,徐秋似乎有点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大概要有杀身之祸了。”李归心垂眸错开了他的目光。
“死了也好。我平日在太医院一向以痴人称道,都说我是个傻的……十年只熬到一个小小的主簿之位,自然没人惦记我什么的,更别提什么靠山。大概也是因为如此,圣上后来才默许我给贵妃保胎吧。总之我们这批御医没一个不在翊坤宫触霉头的,贵妃骄纵至此,说句大逆不道的,她这也是报应。”
李归尘看他说得破釜沉舟的样子,平静道:“你难道就不怕我?”
徐秋吃力地支起了身子来望着他,有些亲近道:“谁人不怕锦衣卫?我当然怕死,也怕连累家人……但我知道这些话可以和你说,也只能和你说。”
李归尘一垂眸,便听着徐秋继续道:“杨大人的那些事儿,满朝之中还有几人不知?徐某自然也敬重大人的魄力与安忍,却是有个不情之请,可否能借大人手腕搭个脉?”
李归尘微微扬起了眉头,倒也任着他切脉。
徐秋端详着他,想了良久沉吟道:“大人认识裴彦修罢,我与他同门师兄弟,竟也是将近十年不见了。”
“彦修是我挚友。”
“果然是有缘分,徐某没看错人。我师兄这个人,脾气古怪得很,说话又不中听,太医院容不下他,就去了诏狱那鬼地……”徐秋自知失言,又错开话茬儿道,“只可惜了这么好的医术,毁誉参半。不知师兄和大人说过什么?譬如,这身子……”
李归尘近来一心扑在流言和案子的事儿上,已是接连几日睡不足两个时辰了。他有些沉默,良久后才淡淡道:“时而好些,是而差些。严重起来便每逢阴雨骨痛难忍,头年受了些伤,血脉八成有些阻滞了。”
徐秋一向迷惘灰蒙的眸子忽然闪出了几分寒光,他凝视着李归尘,似乎下了些决心道:“他有没有和你说过……‘积重难返’一词?”
李归尘轻笑,“他十年前也说过我活不到今天的。”
“杨大人现在位极人臣,正是鼎盛之时……然而血脉淤积正气衰弱,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调养得好也罢了,如今少操劳些,这七情伤五内,六邪自可侵。只怕杨大人再有些什么闪失,经络中封存的余毒血阻便会行走于各处,若是淤堵在心包等要害,便是……”
“这些我都知道。”
徐主簿轻叹了一口气,“这医者的话,向来都是没人听的……我如今形体残缺,不人不鬼,倒有心思为大人担忧……杨大人,徐某知道的事情也无非就是这些了,药方和诊脉记录想来大人已经拿到手了,裴师兄一见便会一目了然的。还有,劳烦大人一件事情……”
“杨焰尽力而为。”
“家中尚还有六岁的孤女,名叫青墨,请大人将她托付给我长兄徐春……还有这个,也帮我转交给孩子罢……”
李归尘的手心里被塞进来了一枚青玉扣,他忽然觉得心中无比沉闷,眼前便浮现了那两瓣断玉镯,还有如儿的眼泪。
他匆匆起身将那枚玉扣一并袖口里藏的一小包金针放在到了徐主簿的枕前,回绝道:“待你出这牢笼之时,墨儿会在家好好等着你的。”
他身形一转,便夺门而出了。徐秋攥着青玉扣长叹了口气,翻开布包看了看那金针,缓缓又平躺了回去,泪止不住地流着。
他自然不知道这净身房之外的十数个太监早被李归尘敲晕了脑袋,也不知道不出一个时辰,他的青墨就会被锦衣卫保护起来,整个家都会安然无恙地等着他回去。
李归尘一向说到做到的,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惨剧,他不希望再度上演了……然而他一出了门正遇上了张全冉。
经过了一年的调养,此人已经基本恢复了俊美的原貌,甚至那双狭长微翘的眸子里还多了几分盛气凌人的傲气,绝不是当时瘫在床上的那副皮包骨模样了。
“李归尘,好久不见。”
除了蒲风外,已经很少有人喊他这个名字了。他一身素服只身而来,而张全冉却是领来了东厂的几位掌班公公,不到十人,个个都是好手——虽远在他此前的武功之下,不过单挑出来一个对付目前的自己,也是绰绰有余了。
李归尘压了压帽檐没说话,便听着张全冉继续道:“这里面的徐公公是谋害过贵妃娘娘的罪人,难不成你要救他?好大的胆子!”
李归尘不欲多言抽剑而出,在两步内破来了三道刀锋,将剑刃定在了张全冉的眉心前。
“好剑法,只可惜,力道实在是太弱了,有形无神不成气候。”张全冉笑意浅浅,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妄动,又与李归尘道,“这案子,圣上没让你掺和,你为什么要管?那徐秋是死是活又何妨,你为何要救?你真当自己早先派来的那些草包,咱家看不出了?”
“那你又以为自己的位子能坐上一辈子吗?”李归尘将剑刃一转,以冰凉的剑背抵住了张全冉的下巴。
“魏銮、冯显、骆仪新……他们的下场如何,你我日后还不是都一样。”张全冉以两指压下了剑刃,笑意愈深道,“哦对了,夏冰是不是还被你关在诏狱里?改日,咱家派人买点好酒好肉去看看这位老朋友,毕竟萧琰死了,就剩下我们俩了。我想不明白,你为何不杀了他?”
“你此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李归尘眸色冷绝。
“当然不是,只不过是因着如儿的情面,咱家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这案子不是你能碰的。风声再紧张些,便先杀一批压住了事态,熬一熬雷霆之怒来了,也便是个头儿了。可你这么搅和下去,是要出大乱子的。”
即便,那些闲言碎语者几乎全是不知情的百姓。而那雷霆之怒,正是圣上与景王之战。
李归尘有些微怒:“倒要问问在什么朝代里,百姓会因为说了几句闲话就被人屠杀?如果是为了你所谓的‘不出乱子’……”他一哂,后面半句话就没有再说下去——那这“大乱子”看来也是值得闹一闹的。改朝换代无非也是上层遭殃罢了,百姓永远是处在水深火热中。自然这话一旦出口,便是他作乱谋逆了。
“李归尘,你很好。”张全冉一垂眸,便让开了路任他直行而过了。
有位掌班公公低声道:“督主,杨焰若是真的查出了什么来,会不会对东厂不利?”
张全冉眯眼望着李归尘逐渐远去的背影,忽而一笑道:“算了,水落石出之时,便是此人身死之日,好处歹处这些也不是咱家能管得了的,全看圣上了。”
然而,天恩最难测。
张全冉忽而就觉得,如果此前李归尘还是一只头鹿的话,现在他已然化身为狼了——位极人臣之后,似乎再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了。那些在旁人眼中视为不可割舍的权势地位金钱,他是真的不在乎。
然而李归尘在乎的,却是另有其物——
景王厉兵秣马,京中流言四起,只待景王以朱伯鉴“弑父”之罪名上京讨伐,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所有问题都落在了原点:先帝的死因究竟为何?
时值今日之前,李归尘还对圣上抱有相信,他还想着只要证实先帝死因并不存疑,便可让景王师出无名,止了这场尸骨擎天的杀戮。
可那些证据和张全冉的表现已经让他的心再度凉了下来,真相有可能并不是他想看到的,又或者,这里面隐藏着什么更深的秘密……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有点拖延症,晚上加一更吧(*/▽\*)
第82章喜事[vip]
那厢杨家院子里,应儿还没回来,裴彦修坐在书房里百无聊赖地看着李归尘书案上摆的那些医书名目,面上是遮掩不去的隐忧。
“大哥,你难道不是来找归尘的吗?”蒲风将一盏清茶撂在了他面边的桌上,光洁的额头已经冒了一层细汗。
“快别忙活了,坐着歇会儿罢,”裴彦修笑了笑,“你们两口子也得有个把月没去我那儿了,老夫实在是闲得无事,便来这儿坐坐。怎么,还不许哥哥来了?”
莲信坐在桌对面,也笑道:“不去你那还不是好事么,反正我也是个大闲人,只怕哥哥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