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捻了捻食盐,盐里夹杂的石砾扎痛他的指肚。他的脸色从羞红渐变为铁青,紧闭的嘴角有凶险的锋意。
他当即下令彻查整个街区的食盐。
随从们在贫民公寓里搜出成罐成罐的蓝绿色盐晶。食盐象小山一样堆在街头,还有一些盐是装在麻袋里的,数量之多令人惊叹。
尼禄黑着脸站在私盐堆前,盐堆高得甚至能遮住太阳。他的身旁两侧尽是下跪的贫民,脊背低伏得几乎要揉进地上的黄尘里。他们噤若寒蝉,气氛仿佛滴水成冰一样寒冷。
这些私盐是啃食罗马法律的蛀虫。尼禄阴冷地说。
罗德的身影尽埋盐堆的阴影之下。他瞧一眼瑟瑟发抖的贫民,霜冷地说:私盐的价格是正规官盐的一小半,这些连燕麦片都买不起的人只能选择便宜的私盐。
这些私盐的流通绝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尼禄语气冷漠。他布着血丝的眼睛泛起湿润,有着血雾般的残忍。
他面无表情地说:贩卖私盐的罪犯应该以被剁成肉块的下场警示他人。血流成河的场景和浓烈的血腥味,才能扼死想要犯罪的心思
罗德扫一眼他苍白的侧脸,没有言语。
街道旁,有些病情严重的人跪着跪着,后背抖动得愈发剧烈,最终坚持不住地吐了一地,呕出一堆蓝绿色的秽物。
尼禄往一旁挪了两步,愤懑地说:罗马决不能有私盐存在,哪怕是一粒私盐都不允许存在!
私盐的流通是您想象不到的。罗德警然道,我就曾经在军营领到过以私盐充的军饷。
尼禄惊愣,语气锋利地说道:私盐居然已经流通到军队了?!
罗德轻轻点头,不远处的蓝盐倒映于他的黑瞳,象一片因变质而生的霉菌。
他十分肯定地说:这是一件涉及广泛的案件,与贫民和军队都脱不了干系。
暗色象铁锈一样结满尼禄苍白的眉眼。他神色沉重,若有所思。
怪病又牵出一起罪行更大的私盐案。
医生对缴获的私盐做了研究。他们将微微发蓝的盐水喂给绵羊喝,绵羊会逐渐厌食、消瘦和呕吐,粪便也变蓝变黑,最终在衰弱中死去。
他们解剖绵羊和病患的尸体,发现肾脏肿得宛如泡胀的面包,颜色是恐怖的棕褐色。
这些蓝绿色的私盐正是导致怪病的病因。
购买私盐的都是家徒四壁的穷人,富人们都不会去吃来历不明的私盐。因此,罹患怪病没有富人,全都是贫民。
医生将胡桃和鸭粪磨成粉末,配制成药方。尼禄将药材免费分发给病患,还送给他们牛奶和鸡蛋清,这能起到缓解症状的作用。
病情初步得到控制。先前针对他的风言风语逐渐止息。
私盐案的调查已经超出行政官的权力范围,尼禄无权调查。法院开始受理这个案子。
然而,尼禄还有很多别的政务要处理。待修缮的堤岸、缺钱建造的浴场,他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已至深夜,尼禄还在工作,这已经成了他的常态。
奴隶往油灯里添油,朝火势渐小的壁炉里投放新的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他们为尼禄温凉的双脚裹上皮毛,点燃含有薄荷香料的熏炉,这有提神的作用。
尼禄抱起熏炉狠狠地吸一口,凛冽的薄荷气味从鼻腔慢慢伸进肺部,再沿着他的周身漫溯到头脑。
疲惫的尼禄将熬得发青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他觉得清醒一点点。
一双手忽然搭上他的肩膀,再顺着骨骼抚摸到他光滑的脖颈,在那里狡猾地磨蹭两下。
尼禄象痉挛一样浑身激灵,瞬间清醒过来,脊背收紧得象一张铁板。他非常清楚这双手的主人是谁。
噢别别这么摸我的脖子尼禄缩着脖子,手指无助地扒着桌边。他的脸红得仿佛即将要从毛孔渗出血滴,佝偻着的腰背象一只蜷起的虾米。
罗德的手从脖子慢慢向前,摸到细长的锁骨。他尖细的指尖就晃动在尼禄的颈动脉,那里象有生命力似的砰砰直跳。
看把你吓得。罗德在他耳边轻语,这个毛病还没好吗
尼禄的耳边嗡嗡作响。他紧紧绷着身体,强忍着咬紧牙关,格外敏感的身体象一只被拉到极限的弓。
罗德松开他,方才还黏着的手象雁过刮空一样消失得不留踪迹。
他转过身坐上书桌,背靠堆积如山的公文,套着铁靴的腿脚微晃。壁炉的火光迎面打照在他的脸上,他的眼里有象镜面反射一样的强光。
罗德瞄到尼禄刻笔下的文字,随口一读:浴场至今仍缺少十万奥雷以建造锅炉间和热水室
他停顿一下,思索着说:十万奥雷,这相当于一整条街区的价格。
尼禄紧绷的脊背松弛下来。他闷声咳嗽两声,瞥向罗德的眼睛还有一点迷离。
他放下刻笔,我几乎向罗马的每一个贵族发出筹款的请求,还以永久的冠名来鼓励他们。但没一个人愿意出资
罗德微怔,沉静的眼里有一丝惊疑:这很奇怪。那些虚荣的贵族总是对冠名的荣光趋之若鹜。
因为浴场容易亏损。尼禄说,它需要大量的木炭来生火,要供应橄榄油给人们挂身子,要每天更换池水,还要养活成批的奴隶给人们擦背。它就象一只吃钱的无底洞。
罗德跳下书桌,踱步走到壁炉边。火光象密织的金丝线一样罩住他的周身,他的黑发悉数被火风吹起。
我有个办法。他平淡地说,虽然它不一定可行。
尼禄盯着他线条美好的身段,愣了愣问道:什么办法?
罗德转过身,将满目火焰挡在身后,冲他神秘地微笑,跟我出去一趟。
此时夜深人静,街道两侧燃着孤独的火盆,深秋的蝉鸣象摇筛声一样一下下地响,象气流一样在空气中横冲直撞。一路都是空无一人。
罗德驾着马车,停在一处山脚下。他驾起车来向来不看路上的石子与坑洼,直直甩着马鞭过去。
尼禄一路颠簸,晃悠悠地爬下马车,跟着罗德走上山。
这座山长满了树,青树象羊绒地毯一样铺设在山地。一轮乳白色的月亮吊悬在夜幕中,宛如一块漂浮着的羊脂膏。绿叶被照得显得亮白,象青绿湖水泛起的粼粼波光。
月光被树木分割成无数根光柱。山路很不平坦。
我们去哪儿?尼禄避开脚边的石块说。
从叶缝间投下来的月光将他的卷发照成一根根银丝,皮肤象没有血液一样苍白。
罗德走在前边,灵活地蹦跳在溪流之间,头也不回地说:马上就到了。
尼禄一头雾水。
直到两人来到半山腰,尼禄才豁然开朗。
水声哗哗作响,石缝间的白水花象裙摆一样翻卷起来。树木少了一些,月光毫无阻碍地罩下。大小不一的天然水池象镜子一样分布着,还有或粗或细的小瀑布。池水是温热的,白雾般的热汽徐徐上升。
这里有温泉,我军队里的朋友带我来过这儿。罗德掬起一捧泉水,微微弯起眼睛,回忆起军营生活的种种。
他的语气里有细微的怀念:他长着一双能找出一切乐子的眼睛,还有一颗用钱币铸造的心脏,是个市侩却有趣的家伙,还是一个讲义气的朋友。
尼禄心生妒意,心口象被施巫术一般逐渐僵硬。他没精打采地问:那那他现在呢?
罗德喝几口泉水,思考一会说:他到了退役的年龄,现在应该在经商,毕竟赚钱是他最大的乐趣!
尼禄不语。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流淌在脚边的泉水叮咚作响,濡湿他的袍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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