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日发病消耗了不少精气,加之平时心境又不大开阔,这些年光靠下针和汤药,效果到底有限。夫人心脉受损,病发一日就加重一日,此次来得凶险,伤到根本,恐怕挨不了几回了。”
老医生替杨氏诊病多年,医者父母心,言词语重心长,“隋大人,我也不瞒你。她这情况多则三五年,少则数月,究竟怎么样只能听天命。
“日子不多了,让病人过得高兴点儿吧。”
隋日知尚未开口,隋策便率先追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哪怕……”他不甘心,“哪怕多让她撑久一些也行啊。”
赵大夫只是惭愧,“老朽才疏学浅,能做的事就到此为止了。”
“民间的医术和药材都有限,二位是京城里的大人物,不妨请太医院来人瞧瞧?兴许可以有更好的治疗章程。”
隋策喃喃:“太医院……”
大夫劝道:“时间不宜拖得太久,越快越好。”
他说完便收拾好药箱,无奈地颔首告辞,由丫鬟引着去账房结诊费。
父子二人静站在原地,隋策抬眸与隋日知无言地相视一眼,最后不知怎的笑了一下,像是做了什么决定,绕开他往庖厨走。
“咚咚”轻叩。
杨氏从床上转过头望向门外,见得是隋策,虚弱的眼皮便强撑起来,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却多有责备。
“不是都说让你回去吗?”
青年手里还托着一盘冒热气的甜糕,笑吟吟地进门,压根不管她的撵,大马猴似地坐到矮凳上,将点心捧到她跟前。
“唉,你怎么老赶我走,我这儿子有那么烦人么?”
隋策倒好了温茶,“来尝尝甜糕,香着呢。不过以后咱们可不能多吃了,这甜腻之物食之过多对你身体不好。”
杨氏只是接过他的茶水,却没有要动糕点的意思,担忧且试探地问:“文睿,大夫走了吗?他说我这病,怎么样啊?”
隋策用小勺子替她将软糕切成小块,闻言动作一顿,目光忽然有些犹豫。
他很快放下碟子,将嬉皮笑脸收敛在眼底,表情温柔又认真:“娘,我和您打个商量呗,您就……随我回西府吧。”
他带着恳求的口吻:“这情况实在不能拖了,赵先生那边已经没有更好的方子,得找太医来瞧。”
言罢舔了舔唇,不等杨氏回答便飞快道:“您想想啊,西府人多,地方又大,住着不知比这里宽敞多少。”
“再说了——”
他把胳膊一伸,扭着隋日知往前推,讨好般笑道:“还有老爹给你解闷儿呢,是不是?”
隋寺卿掖着两手点头,闻之连声称是。
病榻上的女人沉默良久,终究一如既往地否决:“我、我不去了,在这里治吧。能治成什么样便是什么样,好不好?”
“娘!”
隋策眼看依旧劝不动她,不禁着急,“你如果早点请御医,根本不会落成现在这个样子!”
大应的太医院有明文规定,但凡朝臣家眷患疾是能够得到批文派遣良医出诊的。
杨氏亦不愿看他慌张,好声好气地宽慰:“赵大夫的针灸术其实挺好。”
“可他现在无计可施了,你不能总指望着他啊!”
她靠在软枕上紧闭着嘴唇,半晌方眉头深锁地叹出一口气,“我不好回隋府的。”
不是不清楚这番话背后的原因,隋策深深呼吸,将一直以来的话和盘托出:“妾生的又怎么了?我是脑子不好使还是四体不勤啊?”
“凭我现在的身份地位,莫非还怕别人说闲话吗?要嚼舌根便由他们嚼去,我根本不在乎。”
不是这样的。
杨氏心想。
不是这样。
隋府之于她,是今生今世都跨不过的坎。
其实刚生隋策那几年,她并非没想过要离开。但毕竟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她实在舍不得,太舍不得了。
总觉得若离开了隋家,可能就真的和这个孩子断开了一切的联系,包括血缘,包括亲缘。
连以后走在街上,哪怕擦肩而过,她也认不出他来了。
隋夫人过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每每回忆当初,杨氏总想,自己或许不是没抱着有一日能与隋策母子相认的念头。
大夫人应该是知道的。
她即便知道也没有将她送走,恐怕猜出会有那么一天。
她大约隐隐有自己的期待。
所以当年隋策的反应才叫她如此失落。
若不是因为自己,大夫人可能不会染病,不会去得那样快。
就算上天注定了她寿元如此,好歹临终之际还能有至亲相陪,总不至于那么孤单。
杨氏皱着眉心垂头,轻声道:“我答应了别人的,不踏入隋府大门。”
隋策一听就知道她说的“别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