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跪在面前的顾衍，尤眠只能以沉默以对。

他不认识这具身体的主人。过去的尤眠对他来说就像是小说中的人物,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听霍尔讲述了这段往事之后，他才觉得那个尤眠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他外冷内热，表面看上去冷冰冰的，不易接近,但只要被他接受，他就会像一个毫无戒心的孩子一般，毫不犹豫地献上自己的一切。他没有看错人,他的恋人至始至终都深爱着他，就算是记忆被迫修改,却仍旧拼了命地想醒过来,以另外一种方式守护着他。

但那个尤眠已经不在了。顾衍这段时间所有的努力,都给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自己又算什么呢？不过是占用别人身体,横在一对恋人中的流氓，又或者是一个没有任何人在意的可怜虫。不不不,还是有人在意他的，只不过那个人的身体早已淫灭，意识在飘散在广阔无边的太空，与无数星星为伴，永远回不了家。

现在的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又有什么意义？

尤眠给了他一次复活的机会，向他展示未来世界的奇妙，最重要的是，让他得知了温知遇的心意。

这也许，就足够了。

尤眠回想起温知遇曾经和自己讨论的哲学问题，不由地会心一笑。

顾衍没有注意到尤眠突如其来的笑容，他甚至不敢去看那张脸。我不知道你以前是谁，但你已经占有他的身体一年了，难道还不够吗？我愿意为你寻找其他的躯体，只希望你

顾衍，霍尔忍不住打断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躯体。尤眠知道了一切，最终还选择把记忆封存，捐献身体，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顾衍抿嘴不语。

说明他已经绝望了，对你，对我，对整个世界都没有留恋。你认为他回来，你们就可以破镜重圆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顾衍抬头看着尤眠，脸色诚恳，但说出来的话却残忍至极，你能不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我要你走，我要他回来。

霍尔声音微微变调，顾衍，你是在要求怀着你孩子的尤眠去死。

顾衍依旧固执得可怕：那我也不要孩子，我就要以前的尤眠。

霍尔还欲说什么，尤眠却先道：可以，我接受。顾衍，我会如你所愿。

霍尔的表情凝固了，不可置信道：尤眠，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尤眠镇定道，我很感谢那个尤眠给我再一次的生命，如果要我再还回去，我没有什么意见。

是温知遇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把他带到这个世界的，可他自己却早就远走高飞，只留下尤眠一个人，被所有人嫌弃。现在想想，他居然忍不住有点生温知遇的气了。

可是，霍尔瞪大眼睛，你们有没有想过，尤眠他自己愿不愿意回来？

不要再说了，霍尔，我心意已决。尤眠说，我想，一个记忆的移植手术对你来说也能简单吧。他转向顾衍，我随时可以去，你要很着急的话，现在就去医院进行手术。

顾衍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位陌生人答应得如此爽快。在刚刚的一会儿，他都想好了好几种强迫后者就范的方法。顾衍迟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尤眠点点头，所以，你不必跪着了。

顾衍慢慢地站起身，顾柯想去搀扶他，他却微微转身，不让她碰到自己。

顾柯欲言又止，又知道现在的自己并没有说话的资格。

三个人的目光齐聚到霍尔身上，霍尔憋了大半天，最后暗叹一口气。记忆移植需要开颅，他瞟了一样尤眠微微隆起的小腹，孕夫显然不适合开颅，如果你真的要做手术，也要等到孩子出生以后。

尤眠微微蹙眉，这么说，我还得为顾衍生下这个孩子？他瞬间有一种自己沦为生育机器的错觉。

是的。现在离你的预产期还有半年，你可以在这半年的时间之内考虑清楚。

顾衍重复：半年？我等不了那么久。

霍尔冷声道：那你是想要尤眠的身体和你们的孩子一起死在手术台上吗？

尤眠知道霍尔是故意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他向后者投去感激的目光，又对顾衍道：你放心，既然我已经答应，就绝对不会反悔。

顾衍沉吟片刻，好，那我再给你半年的时间。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挂了。霍尔生硬道，我这边有些忙。

顾衍和尤眠都没有反应，只有顾柯道：好，再见见字还没有说出口，霍尔的影像就消失了。她又看向顾衍，顾衍却好似没有感觉到他的目光，径直上楼去了。顾柯苦笑一声，无力地在沙发上坐下，一切都是因为我。她说的很小声，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尤眠听。

当时小衍出了车祸，他的记忆本来就受到了损害，我只是想顺水推舟，让他忘记那个人。顾珂泫然欲泣，我真的没有想到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尤眠没有回答，顾柯像是要把积聚在心中的委屈全部发泄出来，继续道：爱情真的有那么重要吗？！他连我这个姐姐都可以不要，我们是唯一的亲人啊如果不是小衍那么一意孤行，我也不会求霍尔去帮他做那个手术。她抬头看向尤眠，眼中带着一丝丝的期待，喃喃道：你能理解我吗？我、我真的以为小衍忘记那个男人，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顾柯和顾衍都是漂亮奢华的长相，平时看着贵气十足，现在红着眼圈，脸色苍白，却看着是楚楚可怜。

尤眠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情，做了就做了，不论初衷是什么，造成的后果该承担的也是逃不了的。

顾柯凄惨一笑，话题却是一转，你不是尤眠的话，那你是谁？

尤眠愣住了。真相大白以后，大家的注意力全在以前的尤眠身上，顾柯是第一个关注他本身的人。

我尤眠顿了顿，我是谁已经不重要，也没有什么好问的。

你原来的身体呢？

尤眠淡淡道：早死了。

顾柯有几分讶异，你知道，如果做了记忆移植的手术，你没有身体的话，也就不算活着了。

哦，这个我知道。尤眠轻描淡写地说，不过是又死去而已，不算什么。

尤眠突然能理解另一个尤眠的心境。再无留恋，自然也会走得痛快。

这时，顾柯看向尤眠的背后，神情一变，擦了擦眼泪道：我先回房间，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尤眠不用转头也知道是S回来了，随口问了一句：今天又去林教授那里了吗？

S却道：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短暂的沉默后，尤眠轻笑一声，连你也要走了吗？

博士马上要去火星，我要留在他身边。

S本来就是林启航最得意的作品，无论是在一百年前，还是在现在，他们之间羁绊都颇深。S要跟着林启航去火星，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尤眠虽然理解，在这种时候的分离还是未免让他怅然若失。

他最后的半年终究是要一个人度过了。

你们预备什么时候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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