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洪武二十八年,正是胡善围离职出宫,范氏接替她尚宫之职的那年,这个代表身份的象牙牌就是在当年造的。
看到这个象牙牌,胡善围除了悲伤和愤恨之外,又多了份内疚,范尚宫本来打算在宫正司干一辈子的,没有想过当尚宫,是她要离开后宫,能够立刻顶住尚宫之位的只有范宫正,她有所求,范宫正没有拒绝,还说如果你在外头逛累了,觉得外面的世界更加丑陋,想要回来,这个位置随时都能还给你……
三年过去,她在外头和沐春隐婚,生了女儿,采菊东篱下,过着悠闲自得、与世无争的田园生活。而范宫正成了范尚宫,替她继续负重前行。
她本以为,以范尚宫的圆滑世故,经验丰富,还有宫中强大的人脉关系,以及皇帝的信任,这让范尚宫在这个位置上应该比她如鱼得水才是。
可是没有想到,才三年时间,换了个皇帝,范尚宫就被逼出宫廷,半路被人虐杀而死。
宫廷到底发生了什么?那首《掘墓歌》暗指什么?是谁动的手?
胡善围来不及伤心难过了,说道:“守住这里,不要让人有机会破坏沉船被人刻意凿开,房门反锁的证据;去买些冰块,先保存范尚宫遗体;另外,劳烦曹尚宫去京城扬州府报官,就说五品女官被谋杀,人证物证俱全,尸体已经打捞上岸,要仵作过来填写尸格,收集证据。”
事发地段已经过了南京,在扬州江段,归扬州府管辖。曹尚宫擦干眼泪,“我这就去。我归隐在此,扬州府尹曾经来拜见过我,想必有几分脸面。”
崔尚仪说道:“我去买冰块。”
扬州是出了名的富贵乡,惯会享受,很多大户人家和商人都会储冰室。
胡善围继续留守在浮台上,守着范尚宫的遗体,看着水鬼们陆续从沉船里捞出一些东西。
到了黄昏,光线太差,实在不能下潜了,众人才从浮台转到船上,刚刚靠岸,崔尚仪送了冰块过来,应天府尹带着捕快和仵作赶到。
论官阶品级,府尹和尚宫都是五品,故胡善围和应天府并排而坐,说了水下的情况。
能够在富贵乡当父母官,扬州府尹绝对不是个小角色,他直觉范尚宫死的如此离奇,凶手手段胆大心黑——为了制造意外,明知会连累无辜,还是做出凿船锁门等举动,凶手肯定来头不小,比他这个地方官厉害多了。
何况还涉及后宫,扬州府尹顿时头疼,想着怎么甩锅,表面上一副沉痛的表情,“我知道胡尚宫着急,可是沉船虽然在扬州地界找到的,但是通过牢里的船主交代,事发江段还是南京地界,这个案子死了十个人,其中范尚宫是五品尚宫,至今尚有五人失踪,现在又发现船只是被人故意弄沉的,范尚宫房间被反锁,这种涉及谋杀朝廷命官的大案要案,不是我一个小小府尹能做主,我还需上报到刑部,由刑部判断归南京还是归扬州管辖,或者成为刑部的直属案件也未可知啊,在管辖确定之前,我们是不敢碰范尚宫遗体的。”
扬州府尹怕事,把曹尚宫惹火了,“我们有的是银子买冰块,大不了载着范尚宫的遗体上京高御状去!我就不信了,为宫廷效力一辈子,忠心耿耿,为保守秘密,连辞官离京都如此低调简单,却是这个下场!”
兔死狐悲,扬州府尹明摆着要甩锅,拖来拖去,等到什么时候去?胡善围也是利索的性子,说道:“我赞成曹尚宫的意见,这就进京告御状去,别人不管,皇上不会不管。”
这些日子胡善围大张旗鼓在瓜州堆银山悬赏,扬州府尹如临大敌,加派人手管着治安,就把财帛动人心引起骚乱,如今听说胡善围要走,心中大喜,嘴上却说道:“三位女官稍安勿躁,这事记不得,还需——”
话没说完,就听到一阵撼天震地般的马蹄声,但见一块明黄色的旗帜飘扬在驿道远方,居然是京城皇宫大内禁军!
为首的太监看到胡善围,立刻滚下马,举着一个明黄缂丝卷轴,说道:“有敕!”
众人连忙跪下听敕。
“宣前尚宫局尚宫胡善围即刻回宫,复任尚宫之职,钦此!”
第169章反聘
抗旨不尊要杀头的,还会连累在场的曹尚宫和崔尚仪。
“微臣胡善围接旨。不过——”胡善围捧着明黄圣旨,指着冰块里的范尚宫:“我要带她一起进京,后宫女官刚刚出宫就横死长江,我必要弄个明白,有司必须彻查此案,找出真凶,不能让范尚宫白白死去。”
宣旨的太监早有所料,说道,“范尚宫辞官出宫荣养,路上遭遇不测,帝后都很是震惊,遂立刻命咱家来瓜州,除了传旨护送胡尚宫回宫,还命刑部的人过来督办此案,刑部的人就在后头,马上就到。除此之外,还命咱家好好安葬范尚宫。另外,皇后娘娘得知曹尚宫和崔氏都在瓜州,特赐了礼物给宫中旧人。”
曹尚宫和崔尚仪连忙跪下领赏。
帝后什么都安排好了,连宫中老臣都照顾到了,滴水不漏。曹尚宫劝胡善围,“皇命不可违,你速速后宫,配合刑部调查范尚宫之死,范尚宫一生都在宫廷,和外头的人没有什么恩怨,这飞来横祸肯定和宫廷有关。你放心,我会在外头和刑部的人一起查,两头发力,我就不信找不到真凶。”
胡善围当然晓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可是她真的不想入啊!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有家庭,她如何舍得才五个月大的女儿?
可是她若不堆起银山,大张旗鼓的在长江里捞人,又如何快速吸引得大明各路水性好的人几乎将长江筛了一遍?找到沉船被凿穿、房门被锁的铁证?
如果放任不管,范尚宫的尸身会化为白骨,永远尘封在沉船里了……
如今,直接抗旨是不成了,只能先回宫,揪出杀范尚宫的凶手再找机会辞官走人。
胡善围看着埋在冰块里的范尚宫,说道:“我要等刑部的人过来,验尸、勘验江底沉船、将故意杀人的证据写入卷宗、确认范尚宫是死于他杀才会跟你们回宫。”
太监有些着急了,“可是皇上皇后还等着胡尚宫——”
“我不会抗旨的。”胡善围打断道:“我来瓜州,又不是为了回宫,是为了范尚宫的死讯而来,她的后事处理不好,我如何安心回宫?”
胡善围不肯走,僵持约半个时辰,刑部尚书暴昭风尘仆仆赶到瓜州。暴大人年轻时恰好高祖皇帝暂停了科举,因才华选入国子监当监生,曾经任都察院左都御史,清廉如水,铁骨铮铮,不少贪官污吏被他弹劾参倒,无论官场还是民间都皆有威望,因为“暴”和“包”发音一样,所以有着包大人的诨名,可见他名声极好。
洪武三十年暴昭调到刑部为右侍郎,洪武三十一年,高祖皇帝自知大限已到,将他提拔为刑部尚书,是建文朝顾命大臣之一。
一见暴尚书,众人都放下心,认为以暴尚书的名声和品行,必定能查清真相。暴尚书是带着仵作和刑部的捕快来的,一来就验尸,填尸格,还乘着最后一线天光,派身前体壮捕快跟着水鬼下潜,去看江堤竖起的沉船。
捕快浮上来了,证实水鬼们的说法,“暴大人,船底漏洞断口整齐,的确是锐器劈砍所致,初步判断是蓄意谋杀。”
胡善围说道:“暴大人,船上有五十几人,只有范尚宫的房间是被人从外头反锁,可见范尚宫是凶手的唯一目标。凶手为了毁尸灭迹,不惜制造江难,让十余名无辜百姓枉死江中,真是丧心病狂、泯灭人性。”
暴昭从小御史干到刑部尚书,掌大明刑狱,可谓是见识多广,他看着尚有水草痕迹的铜锁,沉吟道:“涉及谋杀,通常是为情、为财或者为官为权,范尚宫一直在宫廷,且年岁已高,情杀可以排除。这种十几条人命的大案,恐怕是官场倾轧,为财为权所致,凶手定有大背景。不过,本官以毕生名誉为保证,必定查清真相,让江中亡魂安息。”
“包大人”是个出了名的清官,连官靴上打着深色的补丁,胡善围见暴昭以最爱惜的名誉发誓,顿时放下心来,在大明,没有比暴昭更可靠的官了。
胡善围对着暴昭深深一拜,“我信暴大人,望暴大人早日查清真相,让亡魂安息。”
短暂相聚,又要告别,胡善围对曹尚宫和崔尚仪说道:“那些银子给水鬼们的赏银还有料理范尚宫的丧事,还有剩余,就留给两位前辈养老之用,你们多雇些看门护院的家丁,出行也邀请保镖保护,注意安全。”
曹尚宫说道:“你自放心的进宫,把范尚宫的事情查清楚,其他的交给我们来料理。养老的银子我们有的是,太过铺张了反而容易招贼。我们打算把剩下的银子专门用来做善事,用来捕捞安葬长江的无主尸体,入土为安,算是为范尚宫行善积德,下辈子投胎到好人家,当个富贵闲人。莫要似这辈子辛辛苦苦像个老黄牛似的为皇家效命一声,却落得如此下场。”
兔死狐悲,三个“身经百战”的女官眼睛都有些湿润。
太监又在催促,胡善围遂连夜告别曹尚宫和崔尚仪,拿着那本《范德机诗集》回宫。
回京还是走水路,由于范尚宫之死,一路上岸边有禁军骑兵、江上还有南京水师的舰船护送,保护森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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