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沐春就像一只奔跑的田园犬,张大嘴,摇着尾,脑子一根筋,撞翻了屏风都浑然不觉,速度之快,胡善围都看出了重影。
倒是门外护卫的纪纲以为有刺客,跑来护驾,却看见沐春一个借力点地,飞身而上,紧紧抱着胡善围,呼呼的转圈。
胡善围的裙摆旋转、跳跃,因兴奋欣喜,穿着羊皮小靴的脚背都不知觉的绷直了。
两人的年龄相加都六十七了,已是暮年老人,他们的爱情还在日出时。
纪纲不看他们,但来都来了,总得找点什么事情做方不显得尴尬,遂过去扶撞倒的屏风。
洪武帝使了个眼神:出去,咋这么没有眼力见呢。这么多年了,光长年纪,不长脑子。
无脑肤白貌美大长腿的纪大美人退下。
洪武帝看着沐春抱着胡善围原地转圈,并没有出言打扰,他静静的看着这对男女重逢,想起了病榻上孝慈皇后的嘱咐:
“……沐英和冯氏夫妻不谐,都是我们自作主张赐婚所致,沐春从小到大爹爹不疼,舅舅不爱的,虽有我们疼他,但终究比不上血亲父母,故这孩子性格有些乖张。如今沐春和胡善围……请皇上想法子成全他们,算是我们以前做错事的补偿……”
孝慈皇后临终前为了保护太医和女医,拒接任何人给她治疗,她还叮嘱他要“求贤纳谏”,做个好皇帝,还要他成全一对有情人……就是没有为她自己求一点点东西。
出于各方面考虑,洪武帝打算履行诺言,其实早在胡善围开始京城的复选之时,洪武帝就暗中下令命沐春秘密回京了,云南到京城路途遥远,沐春应该正好在选秀结束之时到达。
胡善围请辞之时,也是沐春刚刚到达乾清宫的时候,洪武帝要他躲在屏风后面,对胡善围做一番终极考验。
胡善围感觉头都要转晕的时候,沐春终于停下了,他牵着胡善围的手,对着洪武帝一拜,“谢皇上成全。”
胡善围乍一停下,有些眩晕,站立不稳,歪倒在沐春怀里,洪武帝这个鳏夫(没有正妻,纵使有一百个妾,也是单身汉)看见这一幕,未免有些眼热,说道:
“朕可以成全你们,但是要约法三章。第一,你们两个人的身份特殊,若公然结合为夫妻,必定惹出无数事端,所以,朕会写下婚书,为你们两人证婚,你们是合法的秘密夫妻,但是除了朕,你们的婚姻关系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这一条你们可答应?”
沐春此时脑子还飘在京城上空,梦游似的说道:“只要能够娶善围姐姐为妻,微臣不在乎有没有名分。善围姐姐是微臣的知己,所谓知己,她知我,我知她,与其他人无关。”
胡善围说道:“微臣既然决定出宫,原本也打算放下一切,微臣早已看透名利,不需要夫贵妻荣,封什么诰命夫人,微臣始终以当过五品尚宫为荣。”
其实隐婚有利有弊,弊端就是不能公开得到亲友的祝福,有利是在于沐春身为镇守云南的黔国公,妻儿必须留守京城——那么胡善围和沐春要继续像以前那样过着牛郎织女的分居生活——牛郎织女一年还能见一次呢,他们连这对夫妻都不如。
结婚了没结差不多,就像沐晟的妻子程氏,结婚两年都还是个处女,名下就有两个庶子了,后来沐晟回京一次——把两个妾氏生的儿子送到京城接受正统贵族教育,终于和程氏圆房了,但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和丈夫短暂的相聚,程氏没有怀孕,之后便又是漫长的独守空房。
而且胡善围若封了黔国公夫人,她就要应付婆婆妯娌小叔小姑子等等,当然,对于胡善围而言,在京城应付这些完全没问题,可大家族的鸡毛蒜皮,勾心斗角,在胡善围眼中简直不够看的,这不是胡善围和沐春想要的婚后生活。
隐婚虽无名分,但是他们可以相伴在一起。
第一条没有问题了。洪武帝开始第二条,“其二,胡善围知道太多宫廷密事,任何一件事泄露,都会在朝中掀起轩然大波,所以你离开宫廷后,就要退的干净,若无朕的吩咐,终身不得踏入京城半步,不得干预国事,对外,甚至对父亲也只是说出门云游四海,不得泄露行踪,不让有意窥探宫廷秘闻的人找到你。”
胡善围说道:“父亲……早已不过问微臣的婚事,微臣会像以前那样,逢年过节写信报平安,每年将一半俸禄银子给父亲养老。”
洪武帝点点头,对沐春说道:“这最后一条是针对你的。你要让爵给沐晟,和胡善围一起归隐山林,朕可以同意,但是现在还不是让爵的时候,你继承爵位三年了,在云南百姓,尤其是新移民当中威望极佳,你若突然让爵,底下百姓未免议论纷纷,各种质疑沐晟的爵位是抢了哥哥的,引起云南各地土司非议,云南会起动荡。”
“所以朕需要你带领沐晟慢慢将权力转移,帮助沐晟建立起威望,等到时机成熟时,你诈死脱身,把爵位名正言顺传给沐晟。权力这个东西必须独一无二,掌权者只能一个人。和胡善围一样,你要退,就必须退干净,否则民心不安,接任者会后患无穷。你和沐英父子两个在云南劳心费力深耕多年,才有今日之成就,可不能为了一己之私,破坏云南的稳定,男人心中不能只有女人,你自幼朕就教你,身为男人,不能光顾自己,要心怀天下。”
沐春纠结的挠头,”皇上,微臣当然希望云南稳定,但是权力交替,何时是个头呢?微臣不能一直给沐晟的奶妈啊。”
洪武帝想了想,说道:“云南政权的交替必须在朕有生之年完成,朕要在皇太孙掌权之前帮他解决所有的难题,让他轻轻松松的登基,不用操心西南边境。所以,朕会在大限到来之前,安排你诈死交权。朕年事已高,活不了几年了。”
言罢,洪武帝将一纸婚书递给两人,“朕在婚书上签字盖印,从今日开始,你们就是夫妻,要好好珍惜对方。以前孝慈皇后在的时候,朕总觉得有大把的时光可以相伴,整日忙于国事,忽略了皇后,结果孝慈皇后五十一岁就离开了朕,这是朕一辈子的遗憾,你们……”
提到孝慈皇后,洪武帝有些哽咽:“你们……不要像朕,直到失去,才追悔莫及。”
有那么一瞬,胡善围和沐春都被洪武帝打动了,以前总觉得这个老头子坏滴狠,现在又觉得他那么可怜,身在皇位,越是攥紧了权力,越是失去了亲情,渐渐将自己的感情排出身体,心硬如铁,似乎和冷冰冰的龙椅融为一体。
不管怎么样,洪武帝还是成全了他们。
胡善围深深一拜,“微臣去后,范宫正可担任尚宫之位,范宫正资历最深,早已决定一生都效力宫廷,且德高望重,她与崔淑妃配合,定能稳定后宫。”
洪武帝说道:“朕准了。”
胡善围当天就和范宫正交接,范宫正保养得当,依稀还是当年模样,“才十五年,你就厌倦了?”
胡善围点头说道:“虽只有十五年,不及范宫正一半,但是我觉得好像过了十五世,那么多人、那么多事情、一次又一次的争斗、一次又一次的大清洗,你方唱罢我登场,我觉得累了,本来在端敬贵妃去世时我就想走,无奈那时候临危受命,走不脱身,拖延至今,选秀完毕,自觉完成一桩大事,可以功成身退了。十五年了,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洪武帝约法三章,头一桩就是要隐婚,胡善围不能说实话。
范宫正不以为然,“你出去就会知道,外面的世界其实和后宫没什么两样,或许还要更丑陋。你还年轻,三十五岁在宫外已经归于老妇人,只能养老等死。但是在后宫,你年华正好。你想出去,皇上也同意了,我无话可说。但是,倘若你出去走了一圈,觉得不过如此,想要回来时,我随时把位置还给你。就像大臣们丁忧要辞官一样,隔几年还是要回来的,照样当官。”
胡善围笑着要摇摇头,“我想像曹尚宫那样,要退就要退个干净。”
范宫正笑了,“这宫里活的最通透的就是她了,她的性格在外面也吃不了亏,在扬州过着神仙日子,还经常写信勾我出宫作伴,我先当几年尚宫,将来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谁当尚宫还得由新帝和新后决定,到时候我也不赖在宫里惹人嫌,我们这些宫里的老人都去找曹尚宫去,蹭吃蹭喝,没事斗个叶子牌,赌谁活得长。”
交接完毕,胡善围对范宫正深深一拜,“谢范宫正知遇之恩。”
沈琼莲,江全,海棠,黄惟德,陈二妹五人摆酒送行,只有海棠猜到胡善围喜事将至,用尽全力才掩饰住激动,摆出和众人一样惋惜的表情。
沈琼莲拿出一枚图章,“这是我的私印,拿着这个,我在家里的钱财任你驱使。你莫要推辞,在外头不比宫里,一文钱难住英雄汉,钱是另一种形式的权。反正我是终身不打算出宫的,钱财对我无用。你拿去,和上一次一样,若无用,还我便是。”
沈家也卷入蓝玉案,理应要株连的,沈琼莲这一支因她在宫廷当女官,免遭劫难,若胡善围要用钱,沈家必定相助。
胡善围心想,我被禁止入京了,终身不得踏入京城半步,以后托人还给你。推来推去不好看,她便收下了。
陈二妹很是惆怅,“连你走了,我也开始觉得有些倦,想回家陪陪父母。现在范宫正刚刚接手,我不便离开,等着改朝换代吧,到时候新人进,旧人出,我就乘机出宫回广州老家。”
黄惟德则鼓励胡善围出宫,说道:“我在胡尚宫的这个年纪,还在锅灶烧火偷光看书呢,何尝想过有今日?人生不应该被年龄所限,想要做什么事,就去做。胡尚宫既然想出宫看看外头的世界,那便去好好看看,像胡尚宫这样的人,在宫外也能走出锦绣前程来,来,我敬胡尚宫。”
后来江全也举杯说道:“南康公主已经定下了驸马胡观,皇上和崔淑妃选了我去公主府主持大局,以后南康公主要给我养老。所以南康公主下嫁之日,就是我离宫之时,虽只是换个地方当差,但以后若无理由,我也无法随意进宫去看各位,这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分分合合,聚聚散散,无需悲伤,大家活在当下,过好每一天,方不辜负来世上这最富贵之地走一遭。”
胡善围听说南康公主已经敲定了胡观为驸马,当了十五年女官的政治政治敏感性蓦地警觉起来,脑子出现一个念头,但就像黑夜一道闪电,只是霎时看清了前方,眨眨眼,一切归于黑暗,瞬间的记忆已经模糊了,再寻思,也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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