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大体都弄明白之后,时间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睁开眼睛,揉了揉脖子和腰,居然没觉得有多么疲惫,这只能是因为汉尼拔的身体素质过于优越。
反观对面在窄床上躺了一晚上的汉尼拔,也是一夜没有睡,眼睛下面已经挂上了黑眼圈,脸色也显得非常疲惫。
早上好,西欧罗对着汉尼拔笑了笑,你饿了吗?
这话基本上等于废话,因为西欧罗也清楚,自己这具身体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除了昨晚那几口清水,没有吃过其他任何东西。
汉尼拔掀起眼皮,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他的绿眼珠旁泛起了几条红血丝,嘴唇干燥,神色郁郁,手腕处细腻的皮肤被磨得渗出了血。领口大张,裤腿也堆到了膝盖处,露出修长的小腿来,看起来昨天晚上用力挣扎了很长时间。
由于没有美黑和户外运动的习惯,他的肤色白得透明,裸露又带着擦痕的皮肤上是纵横的绳子,这场景看起来非常一言难尽。
西欧罗觉得昨天下手绑他的自己简直像个审美奇怪的变态。
他臊眉耷眼地劝道:饿着多难受啊,你真不吃点东西吗?我烹饪技巧还不错你也知道,是跟你亲手教的,真的不尝一下吗?
汉尼拔怒极反笑,看起来依旧是彬彬有礼的。
谢谢你的关心。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目的了吗,或许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呃,西欧罗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又拉开窗帘偷偷晒了晒阳光,看了一下窗外的情形,又迅速拉上,他对着阳光灿烂的清晨吐了一口浊气,转头说道:大概是为了正义?
听到这句话,汉尼拔的情绪反而迅速平静下来,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西欧罗,真是一个令人感动的理由,可以详细说说吗?
西欧罗:你可真是个敬业的心理医生。
不,汉尼拔缓缓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角微眯,看起来有种疲惫而柔软的美感,非常让人动容,这只是单纯的感兴趣,我以为你冒着风险做这一切,会拿出更令人信服的理由这么多年了,作为你的医生,我很了解你,西欧罗,甚至比你自己更了解。
西欧罗本来不想和他多谈,但却被最后这句话勾起了好奇心,他拉过椅子坐下来,做出倾听的姿态。
汉尼拔却突然垂下眼睛。
空气沉默了三秒。
威尔怎么样?
西欧罗知道汉尼拔对他的能力并不了解,所以也就不知道他早已了解威尔对汉尼拔的重要性。
但他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
他很好,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痊愈了。
汉尼拔突然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和威尔一样,都有着不必要的同情心,他格外真诚而温和地看着西欧罗,像一个相识多年的挚友,又像一位仁慈而智慧的长辈,你们不太喜欢交朋友,因为你们对朋友很看重,过多的朋友会牵扯你们很多精力。对于弱者,你们有着很敏感的同情心,但在提供帮助的时候,你们又会有些犹豫,因为害怕你们的援手反而不是对方想要接受的,从而使对方陷入更难看的境地。
西欧罗摊开手:这样的人难道不会为了正义做出一点小贡献吗?
汉尼拔笑着摇了摇头,那姿态仿佛他们正在一个安全温暖的小房子里,做一场舒适的心理治疗。
不,你和威尔有一点很大的不同,汉尼拔的语气平淡地换了个称呼,你很自私,韦斯曼先生。不过我很欣赏你的自私,你在乎自己的亲人胜过一切,她们是支撑着你的精神力量,如果有一天,为了她们的安全需要与全世界为敌,你也会毫不犹豫。
西欧罗却觉得有些好笑:她们是最善良可爱的女士,怎么可能与世界为敌?你是在通过她们威胁我吗,莱克特医生?
只要汉尼拔·莱克特还活着一天,无论他是否身处于监狱或亡命天涯,都可以对别人的生命产生威胁。
西欧罗清楚这一点。
可是既然已经知道了汉尼拔是个食人魔,与其被动逃避,将自己与家人的安危寄于我对你没有威胁所以你应该不会伤害我这个念头,还不如主动出击。
听着西欧罗的质问,汉尼拔却不再说话。
那我就把话说清楚好了,西欧罗似乎已经不耐烦与他打哑谜,站起身来,为自己套上外套,恶劣地笑了笑,如果你敢用任何方法伤害她们,我会一百倍地回报在威尔·格雷厄姆先生的身上,我甚至有办法可以让你迷恋地那缕灵魂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我会让他面目全非,庸俗地如同你厌恶的其他人,再与你日日相对。
汉尼拔是个善于计算的人。
他几乎把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通过种种巧妙的方式摆弄着他们的心灵。
可计算是需要已知条件的。
当人类遇到古怪的事情,他们本能会转向自己已知的领域,通过自己已拥有的手段去解决问题。
就连汉尼拔也不例外,当西欧罗的身体报告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个孩子无论是体细胞还是基因都没有产生任何变异的时候。他就根据以往的经验,将西欧罗当作了一个普通的人格分裂患者来对待,这让他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
他们两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信息鸿沟。
人是一条流动的河流,莱克特医生,西欧罗弯下腰,对着汉尼拔清澈见底的绿眼睛当镜子,整理了一下有些乱的头发,我已经长大了,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但我与你没有任何私人恩怨,我还是很感谢你以往对我的尽心治疗。
说完,他又蹲下身,解开绳结与治疗床连接的那几个扣子,塞住心理医生的嘴巴,扔进了汽车的后备箱里。
似乎也染上了汉尼拔的臭习惯,对于自己这一身隔夜的脏衣服,西欧罗捏着鼻子也难以忍耐,于是只好先开车回了汉尼拔的家,非常快速地洗了一个澡,换了一套干净衣服。
他通过一个认识的精神病院医生的途径,拿来了一套在市面上买不到的束缚带,将汉尼拔放置在地下室里。
又因为对方拒绝他的喂食,西欧罗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体因为低血糖而休克,只好用吊针给他注射了一瓶葡萄糖液。
收拾好一切后,他又精神奕奕地出了门,准备开着车去看看威尔,再去警察局来个自首。
其实在杀死那位劫持自己女儿的霍布斯先生之后,威尔就已经产生了幻觉。
他早就发现自己精神的不对劲,在惊疑自己愈发迷失于梦境与幻觉的同时,也想到了这可能是因为生理性的原因导致的。
而汉尼拔明明早就看出来了,却一直向威尔隐瞒真实情况。
他还在威尔要求进行体检的时候,联系了自己曾经一起在霍普金斯医院做住院医师的苏克里夫医生,准备对体检作假,告诉威尔他的身体非常健康。
汉尼拔想要威尔相信,他的一切幻觉皆是出于对鲜血与死亡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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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事情的结局已经在望,西欧罗的精神也轻松了不少。他再一次联系了斯特兰奇,却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这让他想要快一点结束一切,去看看那位至尊法师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
这里是巴尔的摩每日新闻播报,今日凌晨四点,又有一名受害人被抛弃在诺博山医疗中心的大厅门口,与前两位受害人一样,这位年轻的先生也失去了他的心脏,但根据某位不肯透露姓名的诺博山住院医师传递给我们的消息,我们惊讶地发现医院接诊所有受害人的时候,他们都还活着并且意识清醒除了公布受害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社会关系之外,巴尔的摩警方与FBI均未对此表态我们不禁问道:一个正常人类是怎样做到失去心脏还能存活一个小时以上的呢?
身为一个老派绅士,汉尼拔的车载电台尽可能地保持了最基本与古老的功能,并且车上并没有装载任何导航仪或电子产品。
如果不是西欧罗对巴尔的摩过于熟悉,他根本不敢把车开到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