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尼拔看着这位依旧礼貌妥帖的青年,欣赏之余,内心里冒出了一些有趣的想法。
回来了就多待几天吧,汉尼拔将文件夹放在桌子上,将自己画着人体结构图的素描本推到一边,解开西装上衣最下面的那颗扣子,坐在沙发上,招呼着西欧罗坐下,在这个疗程结束之前,我可不会轻易放你走的。
西欧罗知道汉尼拔一向的审美,也不吝啬于让别人感觉到舒服。
他的风衣下面也穿着合身的三件套西装,此时的动作几乎与汉尼拔同步解开扣子,坐下。
放心吧,你教我做的菜我都还记得呢。西欧罗握住治疗椅的扶手,整了一下领带,微微一笑。
汉尼拔看他姿态放松,也没有聊一些日常,反而直入正题:你最近大脑里有多出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吗?
西欧罗也习惯了心理治疗中医生的套路,便如实回答道:有。
真实度呢,你觉得这些记忆能让你一下就分辨出来是假的吗?
西欧罗摇头:它们都很真实,虽然从现实角度看,我知道这些事情不可能是我做出来的。
汉尼拔拿起手里的笔,在厚厚的牛皮笔记本上写了几个单词,继续道:那你有没有出现过记忆缺失断层或幻觉?
西欧罗知道,记忆缺失是人格分裂的一大症状,大部分主人格都不会知道其他人格的存在,也就无法知道副人格主导身体的时候自己做了些什么,所以记忆是残缺的,还会伴有头疼等生理症状。
有,我很多时候不记得自己做了些什么。
西欧罗小小地撒了个谎。自从小时候知道很多儿童心理医生将他确诊为人格分裂症后,他就经常引导别人,让他们把自己的古怪归咎于人格分裂或精神状态不好。
这种方式很有效用。
至少有他现在还没有被抓进研究室切片解剖。
没想到对面的汉尼拔却微微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地淡淡嗯了一声,既没有继续问下去,也不再抬头去看西欧罗,只是在纸上沙沙地写着字。
医生?西欧罗小心地开口试探。
汉尼拔放下笔,淡金色的眼睛微微发光,似乎能穿透无尽的迷雾,但他无疑是对西欧罗有些失望。
你的心中有顾虑。西欧罗,你并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如实说出来。
汉尼拔说人名的时候有种特殊的腔调,似乎是因为他有一点北欧口音,似乎是因为他略有些沙哑的声音,总能让人觉得自己是被他放在心尖上珍视的宝贝。
这种感觉曾经对西欧罗这个小基佬杀伤力极大,但或许是因为现在心怀鬼胎,突然听来,他发现两个人的谈话节奏一直被汉尼拔轻而易举地操控着。
如果是完全信任汉尼拔的西欧罗,在听到他那么说之后,一定会把自己的苦恼通通倾诉出来。
汉尼拔总是能通过自身魅力与语言引导,让别人说出一些平日里根本不会对别人提起的话。
窗外传来几声悠长但粗粝的鸟鸣,像是正在展开翅膀翱翔于海面,正在四处寻找猎物的海鸟。
于是西欧罗也偷偷地下了一个饵。
医生他回想起那个冲到面前大声指责自己的女孩,想起一条条在他面前逝去的生命,用真实的记忆调动起悲伤的情绪,手指攥住衣角,脸色有些泛白,在我的记忆里那些不属于我自己的记忆里,我总是会看到许多生命的逝去,而他们之所以会死去,或多或少都与我有关,这让我觉得难受极了。
汉尼拔眼睛显然更亮了一点,他不确定西欧罗是否还记得那次,他差点背西欧罗用一种稀奇古怪的绿色光芒打伤,而对方还试图杀死他。
这让汉尼拔感到警惕和被冒犯。
但那之后西欧罗都没有再出现于巴尔的摩,甚至连一通电话都没有给他打过。
汉尼拔在暗中观察了很长时间后便作罢了,毕竟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袭击医生的病人,并且威尔·格雷厄姆才是他最近最上心的人,他花了大功夫去了解他引诱他。同时,他还要周旋于FBI的杰克·克劳福德与各类试图和他产生联系的连环杀手之中,实在是非常繁忙。
但今天的西欧罗无疑是意外之喜。
他变得比原来那个如同温吞的白开水的人有意思多了。
汉尼拔按照医患间相处的准则,保持着两个人的距离,只是将手臂横放在大腿上,支撑着向前倾的身体。
这个肢体语言表示对方对你说的话很感兴趣。
或者他想表示对你的关心。
我时常做一种噩梦,西欧罗低下头去,梦中的我冲上云霄,我变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强大,最后却躲不过那无法避免的下坠,在这种下坠中,我怨恨起生命为何如此脆弱我甚至能感受到那些落在我身上哀怨无助的眼神。
汉尼拔轻轻安慰道:你心里明白的,生命的逝去如同春天的花朵,秋天的落叶,是自然的规律。你之所以感到难受,并不是因为这些生命的逝去,而是因为目睹了他们的逝去,你生命力中的一部分也被带走了而已。
听着这似乎很有道理的话,西欧罗却有些难受。
是吗?他茫然地抬起头来,一副聆听教诲的样子,生命的逝去只是最普通的自然规律吗?
汉尼拔真挚无比地看向他:最伟大的国王和哲人也会化作泥土,英雄的事迹只在故事中传说,人类自从诞生之日起,便注定走向死亡。
不对,西欧罗觉得自己刚刚说错了什么话,从而让话题回归了正常的范畴。
于是,他抱住自己的头,努力晃了晃:可是我感受到那些血液从我的指尖滴落,还有那些锋利的金属是如何切割柔软的脏腑西欧罗猛地抬起头,轻柔地嗅了嗅自己的指尖:我的手上还有血的铁锈味儿。可除了,除了悲伤与沮丧,我还,还有另外一种感觉
粗粝的鸟叫声又从外面传来。
汉尼拔从椅子上站起来,居高临下地走到西欧罗的面前,俯下身轻轻问道:那是什么感觉?
西欧罗胡乱地摇摇头:我不知道,别问我了
这种感觉让你愉悦吗?汉尼拔握住西欧罗的手腕,语气平淡中却藏着一种雀跃欢欣,可怜的孩子。
没有任何正派的心理医生会在患者说了这些话后,做出这样的举动,更没有心理医生会引导患者产生这样可怕的想法。
更常规的做法是面对一位产生了杀人幻想甚至已经杀了人的患者,医生无法确保自己的人身安全,于是谨慎地暂停这次治疗。
西欧罗对他的疑心越来越大了。
我这么想,是不是错了?西欧罗逃避着汉尼拔的目光,语无伦次,我怎么会觉得这愉悦的这简直就是在犯罪
汉尼拔继续握着西欧罗的手腕,似乎是为了给他最坚实的支撑:坦诚自己内心的情绪是没有错的,如果你真的是这样想的话。
他将藏在身后的美工刀抵在西欧罗的脖子上,有些可惜:今天晚上又要换地毯了。
西欧罗居然在这种情况下保持了理智,安安静静地坐在治疗椅上,原先脸上的慌乱与茫然早就不见踪影。
我做错了什么?
汉尼拔的刀在西欧罗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线,他又将刀往肉里送了送,不紧不慢地说:演技还不错,但在这种试探人心的游戏里,你太过想赢又操之过急岂不是太粗鲁、太无趣了?
西欧罗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依然被汉尼拔握在手中。
他突然闭上眼睛,去体会皮肤相接的触感。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已经是在汉尼拔的身体当中了。
这次握刀的人换成了他。
之所以着急想赢,一是因为赶时间,二是因为还有张底牌。
gu903();作者有话要说:五月打卡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