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家大厅,简楚明坐在主位上,他手里拿着一根烟,没有点,只拿着烟尾在指腹间慢慢捻动。
他已经戒烟很多年了,甚至没有当着简丛的面抽过烟,直到湛露离世之后,他的烟瘾才又有了点重萌的趋势。
简丛坐在他对面,双手环胸,桀骜地看着他。
简楚明眉头几不可见地微皱了下,还是忍住了训斥简丛的冲动,他沉思着开口说:“你想要了解这件事情,那还要说到很多年前。”
“当年行业市场竞争激烈,公司的发展还不够快,为了给公司融资你妈以公司的名义接了很多私单,没有经过公司的审核,这样的单良莠不齐,很多施工队都是甲方临时拉来滥竽充数,也谈不上标准和合格。”
“你妈负责给甲方画结构图纸,很多甲方对这些结构根本狗屁不通,他们只要省材料,省钱,不论质量反正觉得也总能住人。有一家十几个承重点就被这样改得面目全非,最关键的承重位置只有一面承重墙和几根承重柱,但只要不动这几个位置也还不会出事,不过四年前这家装修,自己找死把承重墙和承重柱都砸了,最后房子塌了一半,女主人当场毙命,按理说自己砸了承重点轮不到别人担责,所以几方互相推诿,最后一拍即合把次要责任推到结构师,也就是你妈身上。”
“你看到的那张法院传票,就是二审传唤,不过二审判决依旧判定你妈完全无罪。”
无罪。
听到这个结果,简丛心里头总觉得哪里还有些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是哪不对。他的坐姿从倚靠到微微俯着身子,他接着问道:“今天那个男人是不是当年出事的那家?”
“对。”简楚明眉头略带不悦地皱了起来,他顿了顿解释说:“大概是想勒索公司,有家争标的竞争公司有意在从中挑拨煽动,我想你这半个月出去了更安全,对……你这半个月在哪里?”
“那这件事和我妈当年的病有没有什么联系?”简丛绕过了回答他的提问。
“有联系,也没有直接联系。”简楚明捻了捻指尖的烟草,看着简丛说,“你妈这些年的情况一直不算太好,很多年了,一直都在吃抗抑郁的药,后来又诊出了肿瘤,抗抑郁的药就停了。”
“很多年?”简丛愕然道,“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什么药……”
简楚明把被掐断的烟摁进了烟灰缸里,他埋在烟灰缸里的指尖有点不经意地颤动,他的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冷静自持,他平静地陈述:“在那些保健品,抗老素,Vc瓶里面,你妈只是不想被你看到她那样。”
记忆里那些一瞥而过的画面忽然变得清晰,简丛想起来了。
他一直觉得母亲是一个很会养护的女人,四十岁的年纪还年轻得像一个双瞳剪水的二八姑娘,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她三不五时就会吃很多的那些保健品,而且她生活习惯很好,爱早睡,也爱做瑜伽,说话总是慢条斯理地,没什么脾气。
不过简丛总觉得妈妈似乎有很多常人难以理解的感性,而简丛理解不了她有时突如其来的情绪时,就会和她开玩笑说,没办法,女人和男人的思维是不一样的。
可现在简丛明白了,其实不一样的不是女人和男人,而是病人和正常人。
简丛心里一阵一阵地闷痛,说不上来的难受。
时间不早了,简楚明起身整理了下自己的上衣,语调平稳道:“晚上公司还有会议要开,我先走了,你早休息点,明天回去学校上课。”
简丛抬头看着简楚明脚步匆忙地往门口离开。
曾经他一直觉得这个高大的背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可后来简楚明却一而再再而三颠覆了他的看法……
简丛终于忍不住想要吐出那个深埋在心,堵得他胸口发慌的问题了,他忽然扬声道:“那你和席芳呢?你们是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是在我妈去世前吗?”
简丛看到他爸的背影似乎有一瞬的凝滞,但当他认真看过去,却发现简楚明的脚步根本没有停,只是侧身简单地回答了他的问题,简楚明说:“不是。”
一瞬间,简丛像听到了自己抛起来的心又重重砸下的声音。
金属的门很快被合上,客厅里只有那根被揉捏弯折的烟头和微弱的烟草味显示出了那个山一样挺拔的男人真实的内心。
可没有人在意。
得到了想要的回答,简丛却慢慢握紧了拳头,因为松过的一口气后,是更大的负罪感席卷而来。
那样释然的感受让他觉得自己也和简楚明一样,背叛了母亲。
所以即使不是在那之前,他又有什么权利替母亲去原谅呢,去原谅这样一个只有利益,没有感情的男人?
但那是他爸。
简丛像被撕扯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叫嚣着恨他,另一部分又在低声说:他是你爸,你唯一的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