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再单纯愚钝的人,此时也应当知道,国师是骗他们的了。那些被献上的女人,最终并没有成为圣女,而是成了祭山之物,乱葬枯骨。
权贵者的骗局,骗尽了那些走投无路的性命。
红芍浮于空中,喃喃着她临死前最后执念的一句话,她眼神空荡荡地,她说:你回头啊大哥我想和你好好告别
你回头啊,我不奢望和你一起变老了,我不奢望你重新把手伸给我,带我远行仗剑。
我就想,我想一直以来都是我追着你,一直以来都是我看着你的背影,分别的时候能不能换你目送我走上城楼,能不能换你好好地看我一眼。
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啊,大哥。
我这一生都没有和你说一句再见。
从墨熄这个角度,他并不能瞧见李清浅当时的面目如何,死寂中,也没有任何的声响。
良久之后,像是洪流终于溃了堤坝,李清浅喉咙里忽然爆出近乎是野兽哀鸣的哭嗥,嘶哑不成调,字字不成声,泣血泣泪,回荡在梦境中,每一声痛哭都像是从喉管中合着鲜血挖出。
他说,不该送你走我不该送你走
不送你走,我医不好你,但却能好好陪着你,痛苦的是我。但我那么自私,那么软弱,我把你推给了别人,自己逃之夭夭,把痛苦都留给了你。
他跪在红芍的亡魂前,一如初见时红芍跪在泥尘里,哆嗦着,颤抖着,哀哀地恸哭着。
我甚至都没有勇气和你说一声再见,没有用一颗真心,与你惜别。
那一整日,从晓天初破,到绯霞漫天。
是一人一魂最后的相伴相依。
天终于暗了,放出魂灯的冤鬼不能再留,她或是落入永劫,或是被他超度。于是李清浅只能鼓足气力,哑着嗓子,流着泪,一遍一遍地念着往生咒。
他送她走,他渡她走。
瀚海浮生,梵语低喃,这一次,由他看着她离去。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一遍又一遍。
伽弥腻伽伽那
红芍在往生咒的呢喃里,无意识地重复着:大哥你回头啊你再看看我
我想和你好好道个别
大哥
蓦地。
黑气逸散了。
天边云霞正稠艳,万丈金光入海潮。李清浅嘴唇颤抖,念最后一个字,慢慢抬起头来。
红芍魂灵得解了,她的眼神变得空灵茫然。
她不再说话,似乎困惑于自己为什么会在这茫茫尘世间。继而她转头看向大海尽头的最后一抹暮色,毫无留恋地,转身飘然而去。
我想和你,好好道个别。
李清浅终是泣不成声,他看着她的背影,他追着她的背影,沙哑地喊她名字涉到海里海水没过膝,没过腰浪潮打来,他踉跄跪下,却没有低头。
他看着她消失在天地金煌里。
当年城楼一别,我不曾回首,这一次,换我看着你换我送你走
我们这一辈子都无法好好地道别了。但我送你,我渡你归去,我送你远行。
红芍。红芍。
这样的话,你能不能原谅我,原谅我曾经的贫穷与软弱。
你有没有原谅我,你能不能原谅我
天地空濛,残阳泣血。
暮色深了,最后一点光被海水吞没,黑暗降临孤岛,长夜在他的恸哭中滚滚涌来。
墨熄没有动,他没有过去看李清浅的模样。
那种支离破碎的脸,他戎马倥偬半生,早已见过了无数次,那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画面。
不久后,李清苏就去了燎国。他要去找那个国师问个明白什么圣女,圣女是拿来填山祭神的吗?
那是祭品!祭品!!
他的断水剑已修至巅峰,一腔仇恨,满腹怨戾,燎国王城的暗卫并非是他的对手。他在屋脊梁椽上疾走飞掠。最终在国师殿前轻盈落下,三招之内便杀了守在偏门的两名守卫。紧接着一脚踹开了殿门
第40章国师
殿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灿灿金光。但见国师殿内,雕梁画栋皆缀有细碎金粉,缃布帷幕低垂,地上铺着苫席,软靠坐垫尽是金丝绣作,堂皇富丽。
这片金色浮光中,有一个男人宽袍广袖,背对着他坐在窗边,正在低头抚琴。
那古琴以人皮为面,发丝为弦,琴体上布着九只人眼,琴弦拨动,那些眼珠子便随着他的手势而滴溜溜地转着。
听到踹门的动静,男人不疾不徐地弹完最后三俩弦音,压住了颤抖的琴弦,平静道:
夜深静谧,客人有何贵干?
李清浅嗓音里仇恨深种,他提着滴血的剑,咬碎四个字来:我来寻仇!
呵国师轻若烟霭地笑了,九州天地间,无论是活人,还是怨鬼,想找我寻仇的都不少。不过有能耐单枪匹马闯入王宫,来到我殿里的。
他慢条斯理地回过头来,淡道,还真没几个。
随着他抬头的动作,殿内灯烛流照。
燎国的国师居然也戴着一张黄金假面,假面后的黑眼睛暗流涌动。
他轻笑一声:仙君是来寻什么仇?
李清浅恨恨道:血仇!
哦?国师饶有兴趣地起身,问道,是我杀的哪一位?
李清浅知道跟他报红芍的名字也无用,于是咬牙道:祭山之女你自己知道你都干了些什么。你这个骗子!
gu903();国师静默须臾,嗤地笑了:原来仙君是,冲冠一怒为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