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闻像野火烧遍重华,所有人的怒焰都被点燃了,只有墨熄的心像结了冰。
他不信。
他一直没有相信。直到亲眼看见。
那是在迷雾苍茫的洞庭湖上,樯橹水兽纵横厮杀。燎国的战术熟悉到令他心境破碎这种妖孽般诡谲而不要命的打法,他曾经见过无数次。
在昔日顾茫推演的沙盘上,在王八军的一次次辉煌战役中。
墨熄和当时负责战役的主将说,必须全部后撤,不能再打。否则今天这一支前锋整个都会葬身湖底。
你不是顾茫的对手。
主帅却不听:顾茫算什么东西。黄毛小儿,贱奴之血,我一个纯血神裔还能斗不过他?!
那个花白胡须一大把的老贵族一脸傲慢,他不把顾茫放在眼里。
于是战火横烧。
从前在顾茫率领下百战不殆的王师,第一次在燎国战船前溃不成军。灵舟一个个轰然爆炸,水魔兽从湖底扑杀出来将修士们咬杀。火烧红了天,血映遍了水。
一片惨败哀哭中,墨熄只身御剑,来到了燎国的主楼船中。
烈火烧灼着,黑烟不断上窜。燎国是魔修国家,修士们的法咒毒辣而凶狠,数百道欲向墨熄击杀
都住手。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楼船的舱内,有个身影晃悠着从船舱阴暗处走出来。
他再次看到了顾茫。
顾茫比从前晒得肤色更深,体魄也更强健,只是那双眼睛还没变,黑亮黑亮的,好像能看透世上所有的伎俩。他赤裸上身,精悍劲瘦的细腰裹了好几圈绷带,肩头披着件黑色罩衫,额前随意束着一道染血的一字巾是从牺牲的重华王师士卒头上扯落的。
他吊儿郎当地往船舷上一靠,眯眼瞅着前方,然后笑了笑:羲和君,咱俩好久没见了。
腥风猎猎鼓动着。
墨熄终于亲眼见到了这个叛徒。这个乱臣贼子。
怎会如此?
他曾觉得燎国是个只崇尚战武残暴至极的国度。顾茫本性纯善,所以他就算会离开重华,也不该投往燎国的属地。
可是现在
他阖上眼睛,喉结滚动着,半晌才吐出两个字:顾茫
嗯?
墨熄的声音低沉,却有些压抑着的颤抖,你就把自己混到这个地步。
顾茫在火焰烈光中笑了,垂到脸侧的黑发微微拂动着,他几乎是姿态风流地摊开手掌:有什么不好吗?
我觉得挺好的,燎国尚才。即使所修黑魔不义,但人人都很公平。
顾茫说着,指了指自己额前的蓝底金边的一字巾。
这种纯血贵族的巾带,无论我在贵国怎样入死出生,建立多少奇功声名。因为我的出身,我都永远别想得到。你知道那种疲惫吗?
顾茫笑了笑。
我不甘心。
墨熄怒道:那是祖辈牺牲的英烈之子才有的勋带,你摘下来!
顾茫摸了摸那血迹斑驳的帛带,饶有兴趣:是吗?这是一个挺年轻的小修士戴的。我的手下一刀割了他的头,我看这带子做工精致挺好看,戴在死人头上可惜了,所以拿来玩玩,怎么着,你也想要?
他卷一溜邪气的笑,你自个儿应该也有一道啊,你跟我抢啥。
墨熄几乎是震怒地,厉声道:摘了!
顾茫甜丝丝的,语气却很危险:羲和君,你孤身入重围,怎么一点也不客气。你是真以为我会顾念旧情,不敢杀你?
手上聚起黑雾缭绕的黑魔刺刀。
顾茫道:今日的洞庭湖已沉葬了贵国几乎所有的前锋军。墨熄,你虽厉害,但终究是个副将,拗不过你们那位蠢到吐血的老贵族。如今死了那么多人,他不来求饶,你倒来犯险了。
顾茫笑眯眯地:你是想给战死的重华将士做陪葬么?
墨熄没有答话,沉默片刻,朝他走过去。
战靴在血迹未干的甲板上踩出斑驳的印子。墨熄终于开口,顾茫。我知道重华欠你,我也欠你。
你为我做过太多,所以今天,我不会跟你动手。
顾茫冷笑:你倒动手试试。
你问我是不是想给今日战死的将士陪葬。如果我死,可以换你离开燎国。一步步走近,那好。我的命给你。
顾茫不笑了,黑眼睛盯着他:我真会杀你的。
墨熄对此未置一词,只瞥了一眼顾茫额前,蓝金帛带上的血迹,然后视线慢慢下移,落到顾茫脸上,那就杀吧。在那之后。记得回头。
这是墨熄最后一次试图捞他。
白鹰从桅杆上掠过,刺刀光闪
嗤地闷响。
血从伤处汩汩淌出。
寒刃穿心--蓦地狠然撕搅!
我说过我会杀你的。
刺刀还在墨熄血肉里。顾茫停顿一会儿,忽然拧着嘴唇嗤笑起来,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跟我讲条件?你以为你死了我就会愧疚就会回头?别傻了!
他仰着脖颈,目光睥睨而下,叹道:当将当士,生而为人,那都不能太念旧情。
他说着,慢慢俯身,单膝跪着,一只手肘闲适地搁在膝头,另一只手握着滴血的刺刀,嗤地抽出。
鲜血四溅!
顾茫用血淋淋的刀尖抵着,抬起墨熄的脸。
别以为我不清楚你打的是什么主意。羲和君,你不是真的不愿跟我动手。你是明知自己没有胜算,才愿用命赌我良心。
衣襟缓缓洇开了鲜红,那一刻墨熄竟不觉得疼。
只觉得冷。
真冷
他阖上眼睛。
不是的。
如果可以,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和你动手。
曾经,光是你给的,热是你给的,所有心脏里奔流的热血,都是因为你。
没有你我也不会有今天。
顾茫淡漠道: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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