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床紧靠飘窗,她睡在最里边,帘子拉得不严实,中间留了一道缺口,一抬眼正好可以从缝隙望出去。
月色清朗,夜空黑得干净纯粹,有种白日里见不到的明净,毫无杂质。
艾笑已经很久没有回首过去了,被白琰带出的话题,让她难得想起一点前尘往事。
那是至今辗转回忆,也觉得每日都充满阳光的高中时代。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清晰的泥土味道,走到哪儿都是晴朗的艳阳天,整个世界活力四射。
非得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大约就是“青春”吧。
那年她刚升高一,傍晚踏着小区石板道上七零八碎的落叶回家,在楼下的时候看到林现拎着一个蛋糕盒子等电梯。
艾笑悄悄放慢了脚步,少年的脸一如既往的没表情,好像天塌下来也不值得他关心,丧得有点过了头。
她刻意等林现乘了这班电梯上去,才姗姗走近楼道。
经过几个月的上下学偶遇,艾笑对此人终于有了一个不太清晰的认识。
她知道对方在学校很低调,因为人高,坐在教室的边边角角,成天和窗帘融为一体,假装自己是个盆栽,除了考试放榜日,平时几乎透明得不值一提。
但她也知道,这颗盆栽早晚都有专车接送,家政阿姨天不亮就上门给做营养早餐,车库的宾利闪闪发亮,是个不引人注目的大佬。
每天挤公车上学的艾笑十分想和土豪做朋友。
于是她猜测这么大个头的盒子,装的多半是生日蛋糕。
土豪可能要过生日,如果不是土豪过生日,那八成是土豪的爹妈过生日。
记得在古代,乡绅财主们摆寿宴婚宴,路过的陌生人随口几句吉祥话,纵然没有帖子,主人家也会好客的请进门,当讨个彩头。
吃晚饭的时候,艾妈妈做的是卤鸡翅,艾笑托腮看碗里的肉,决定去借花献佛。
艾家夫妻俩一向很注重邻里关系,特地用漂亮的瓷碗把鸡中翅装进去,还细心的摆了个盘。
她就捧着一大碗卤鸡,寒酸地上楼去刷好感了。
土豪的家似乎连防盗门都是镶金的,瞧着格外低调奢华有档次。
艾笑一路上给自己打腹稿,想着待会儿要如何给叔叔阿姨问好,如何不失礼貌的表达同班同学的友情,蛋糕便不用吃了,心意尽到就行,说是自家大人的意思,显得合情合理又不突兀。
门敲响后,过了很久里面才有动静。
但是她一张素来多话的嘴,在瞧见屋内的一片漆黑后瞬间哑然失声。
林现给她开的门。
房里关了灯,落地窗被帘子遮得严严实实,饭桌上的蛋糕插着孤零零的几支蜡烛,火光正因为她的到来而左右摇晃。
周围除了他,一个人也没有。
宽敞的大房子空荡荡的,干净得有些过于不近人情。
艾笑的脑子短暂地卡了壳,随即,她从面前这个一米八少年眼里转瞬即逝的失望中明白了什么,忽然感到尴尬与冒失。
他在自己给自己过生日。
有了这个认知后,那盒鸡中翅好像也跟她一起尴尬起来,一瞬间便不太讨喜了。
怎么办……
现在推说敲错门还来得及吗?
林现平静地问她:“有事么?”
进退两难了。
艾笑暗自深吸了口气,把鸡翅递过去,同时祭出自己平生最友善的表情:“生日快乐。”
“我妈刚在楼下瞧见你提着蛋糕,所以让我送这个来给你。”
她扯了个无伤大雅的谎,轻轻把满屋子的难堪遮盖住。
林现盯着那个瓷碗,仿佛在犹豫,又好似在发怔,迟疑了一阵才伸手去接,礼貌地低声道谢。
她把手背在身后,不自然地掂掂脚,好心建议,“……可能有点冷了,吃之前热一热口感比较好,微波炉打二十秒,碗明天上学还我就行。”
艾笑自认为她的表现还不算很让人感到尴尬,话说到这里,该功成身退了,于是指了指背后。
“那什么,我就先……”
“走”字还未说出口。
肆虐的秋风从大开的门里窜进来,不识相的吹灭了一支蜡烛。
林现忽然往后退了退,神色平和的开口:“要不要吃块蛋糕?”
艾笑记得外面的烟花大概就是从此刻开始放的,一直放了近半个小时。
当年市里还没有禁烟,中秋过节的礼花炸得砰砰作响。
两磅的水果慕斯缺了六分之一,她坐在落地窗边儿吃蛋糕,茶几上的卤鸡翅正滋滋冒油。
屋内依然没开灯,黑暗被远处的花火一次一次照亮。
最近的一回放在了对面楼顶,艾笑体内的“国人凑热闹之魂”终于点燃,撇开甜食兴奋地奔到窗口,尽管手早在发痒了,却还是很守规矩地问:“林现,我能拉帘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