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剑如君子,剑意如其心,站在院外陌生侍从便是方才姬宴月裙下之臣,此时赶来驸马府,方才驻足而立,便知竹林内男人已经察觉自己的到来。
而他,亦早已在方才一招一式之间窥见竹林内执剑之人内心烦乱,听闻他此时出声之中的压抑,凭空而来一股英雄惜英雄的同情
居然是微微一顿,没有立刻回答。
直到霍显从竹林中走出,他亲眼所见那人背着清晨的阳光,高高在上自有傲气,眸如寒星,气度不凡这样的男人,本该为飞龙在天,却为外貌所困被束缚于浅池,也是意料之外,合乎情理之中。
那侍从一笑。
属下为家主传话,今日留宿安王邀月楼,请驸马爷莫担忧,明日一早,楼中自有侍从护送王爷归来。
姬廉月?
邀月楼?
霍显脸上有一瞬间的放空,心想姬廉月这嚣张跋扈的社交还真的多,平日里和他那些京中贵女胡闹就算了,居然还有夜不归宿的一天,还真不把自己当男人看了吗?
邀月楼这名字好像也在哪里听过啊?
谁?哪?霍显问。
那侍从见霍显明显露出茫然,在心中默默叹息一声,心想这些女人折腾来折腾去自以为手段丰富,殊不知有些时候压根就是对牛弹琴心中微嘲弄姬宴月,却是微微一笑:邀月楼,家主皓月公主。
逸安候夫人的名号却被他直接抹了去。
话语一落,就看见霍显脸色变了
是了是了,邀月楼没听过的话,皓月公主的名号总是听过的,京中男子心中的头号公敌,自家夫人跟她说一句话都唯恐被带坏了去的存在。
霍显陷入沉默。
那双漆黑眸中在最开始的迷茫散去之后,又再次浮上一丝阴沉,隐约可见怒意。
然令人惊讶的是,他似自己都对此情绪并不自知,扫了一眼身边邀月楼的侍从,淡淡应了句知道了,一扶腰间剑鞘,就要与他擦肩而过离去。
那侍从到底过来人,见霍显这样,仿佛见到自己当年,心高气傲,蒙蔽双眼,最近也因为这八个字,同姬宴月不知道绕了多少弯路
脚下一转,他盯着霍显的背影,破天荒地多管闲事了一回:驸马爷若是觉得不妥,晚膳前后前去接人,想必也是接得到的。
话语一落,就见原本大步离去的伟岸背影一顿。
霍显面无表情转过身来。
那侍从对他微微一笑,抽身离去。
邀月楼。
姬廉月耐着性子陪姬宴月笨手笨脚地缝了几个香囊。
别人端午香囊送情郎为一桩没事,你这情郎未免太多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堂堂逸安侯夫人搞批发零售呢?
姬廉月冷眼看着姬宴月手里在绣的那玩意儿,好好一只鸳鸯,水下璞部比颈子还长,尾巴零零散散几根毛,像是被人狠狠揪过一把再扔回水里要多丑有多丑,大家同为皇室公主,也不知道姬宴月当年学女红的时候都学到哪个狗肚子里去了。
姬宴月闻言一点也不恼,巧笑盈眸,目光水灵灵地瞥了眼窗外前去驸马府传话的侍从如今早就归来,也不通报,就沉默往门前一站,像是雕像木头似的杵在那
而姬廉月陪她楼内干坐一日,如今夕阳夕下,天边一抹橙红,眼看夜幕降临,驸马府内毫无动静,难怪他如此暴躁。
你心里不痛快,别拿我撒气。姬宴月声音柔软,大不了就假戏真做,他不仁你不义,我邀月楼大把好男儿
姬廉月啧了声:好男儿?门外头那个什么来历?
闻言,姬宴月话语一顿,举了手里的香囊看了看,眼下手里这香囊上是多绣了个歪歪扭扭的宴字的,只见那美艳妇人眼中有潋滟光芒,又从香囊上方譬了姬廉月一眼,轻笑道:他不行,任性得很和你那驸马一样的榆木脑袋,姑姑可不能看着你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里。
言罢,只听见她叫了声剑奴,外面那雕像兄便掀了帘子进来了,冷着脸看了姬宴月一眼,后者一点也没被冻着,娇滴滴地笑着将手里那丑的要死的香囊塞进他怀里:拿去扔了,绣得太差劲,我不要了。
那被叫剑奴的男人被强行塞了香囊,低头看了眼,眼中露出确实很丑的赞同目光,却不动声色当着所有人的面,抓起香囊嗅嗅,像是闻到了姬宴月指尖的气息,满意将那香囊往怀里一揣,转身出去了。
姬宴月满面飞红,活生生像个二八少女。
姬廉月又是啧啧两声。
说好的来邀月楼找他这下堂妻姑姑执手相看泪眼,不想却吃了一天的狗粮,心不在焉配着姬宴月用了晚膳,姬廉月便不耐烦地赶她走了。
姬宴月再三询问,姬廉月是否真的不需要人伺候,问得他极不耐烦了,用整个邀月楼都能听见的声音咆哮:老子还没到三十如虎的年纪呢!
姬宴月笑得腰都弯了,笑够了,伸手过来勾了勾小侄子尖细的下巴,唇角勾起,眼中却敛了笑意:也没到非要吊死一棵树上的年纪。
到底年纪还小。
何必强读愿得一人心这类害人一生的诗词歌赋。
姬廉月微微一愣。
回过神来时,眼前人已经转身,笑语宴宴之间,她轻步离去。
月上柳梢头,明明无人相约黄昏后,今晚的邀月楼却依然歌舞升。
不远处,邀月楼主楼娥歌舞升平,映衬得这别院却越发的冰冷冷清。
姬廉月独立于这装饰奢华的别院花园莲池边,却无心鉴赏花园春日繁花似锦。
霍显没有来。
霍显当然不会来。
当初两人本来就是生拉硬拽扯在一起,如今如果姬廉月有了别的新欢,他怕不是还要松一口气,觉得卸下负担就如同两人成亲第二日,他便冷笑着对他说:我有的是耐心。
等你,自己提和离。
心中略微茫然,初嫁时不过沉溺于霍显外表和英武之姿,成亲之后,做了那些乱七八糟大概是为人妇会做的事
写写家书,缝点儿衣裳,打包给远在边疆的男人送去。
姬廉月自己觉得挺有趣,没想到一针一线,提笔研磨插科打诨不正经家书里,他居然就这么习惯了那个男人的存在
习惯每日上朝同他前后脚出府;
习惯站在朝堂之上等他目光扫过来时冲他黏糊糊地笑看他一脸嫌恶拧开头;
习惯坐在餐桌边等着他用膳,再说上一些琐碎的事
这就很可怕了,想要用习惯征服他的驸马,结果驸马巍然不动,他却先把自己给征服。
和离?
从此以后又要一个人了。
远处楼中丝竹乐器声传来,姬廉月在花园里远远听了一会儿,散步消食,虽然已至开春,到底夜晚风凉,拢了拢身上的外罩,他便抬步回到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