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气势实在太强。
天下只有这样气势的人,才可能成为天下之主吧?
原来他真的没有死。
虞追望着他走来的悠慢步子,心神不禁飘忽飞扬,想她当年是何等年少无知,竟觉得此人无害,顶多和楚王一样是个诸侯王。
看到夫人在这个时候居然走神了,侍女惶恐:“夫人、夫人……”
周天子微微露出一丝笑。
他笑意不达眼,带着几分懒怠和作秀的意思。但是笑起来,总是比他沉着脸时要和气很多。范宏轻飘飘看了那侍女一眼,侍女就浑身僵硬。以为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天子要和当年一样,看谁不顺眼,立刻就杀了……侍女噗通跪地。
天子却只是意兴阑珊地道:“下去吧。”
他没有动辄就要谁死。
侍女鼓起勇气:“陛下,我们夫人……”
范宏黑漆的目中,火焰开始跳跃,那股子狠厉和不耐烦向上浮起……而在他动怒前,虞追淡声打断了侍女的话:“你下去吧。”
范宏与虞追对视。
虞追目光不避。
初时的紧张过后,她已恢复了平静。她不会让范宏再杀她的人,一个也不行。
侍女最后胆怯地离开了,临去前担忧地望一眼夫人。虞追却不如侍女那样怕范宏,已经死去的天子突然活过来,还半夜三更出现在她这里……虞追只是沉默立在窗口,手指扣住窗栏。
她看周天子随意扫了一眼她这里的布置,就施施然坐下。他支着下巴,含笑看着她。
虞追微愣:……这么多年没见,好似他的脾气,比以前好了很多。以前若她这样理都不理他一下,他一定会暴怒。
果然漫长的岁月,总会改变一些东西么?
虞追警惕他:“你来这里做什么?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天子不答她的问题。
他只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语气寥寥:“方才见你梦中惊醒,你与侍女说你做了噩梦,梦到了昔日楚王。我便十分好奇,不知你梦中,楚王是你的噩梦,还是我是你的噩梦。”
虞夫人不语。
范宏也不生气,他若有若无地勾唇笑了一下。
他脾气确实比以前好了很多。
任何人像他这样在漫长岁月中被一件事所困扰,脾气最后都会被磨得差不多。
范宏道:“为何不开口?你怕什么?楚王都死了,鞭尸也鞭过了,肉该吃的也吃了。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只不过与你讨论下你的小情郎而已。没想到哇,过了这么多年,你还是夜夜梦到他啊。”
虞追终于忍不住了,厉声喝止:“闭嘴!”
她靠着窗的身子轻轻发抖:“我梦到他是因我对他愧疚!你杀了一个无辜人,为了盖住这个事实,你干脆将人九族杀尽!你难道从不曾愧疚么?你到我这里,就为了说这个?”
周天子目中阴鸷若有若无。
他费解地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愧疚?你不是都为他守孝十多年了,你愧疚什么?他女儿都没你这么能守孝吧?你和他算什么关系?未过门的妻子?他女儿承认么?”
虞追:“范宏,不许碰他女儿!你答应过我,绝不杀楚宁晰!”
周天子漫不经心,没说好,也没说好。
他垂着眉眼,神色间始终拢着一丝恹恹倦色。他突然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我从吴国过来,见到了你的另一个情郎,吴王。哎,我看他沉迷女色,不知他可否还记得你。不过他现今形象,可实在配不上你啊。”
他认真地抬头,盯着虞追的面容。他似困惑,又似释然:“我看整个吴国的精华,都长在你一人身上了吧。”
虞追听到“吴王”,便向前一步。她目色凝起,急声:“你对吴王做了什么?”
周天子懒洋洋地瞥着她,欣赏她一惊一乍的样子。如此一惊一乍,比他刚开始时所见的冷漠样多了许多生气。
他慢条斯理,又心不在焉:“你怕什么?又要为谁守身如玉么?我没做什么。虞追,你觉得我还会在意这些事?不管他们当年是迷恋你,是帮助你,还是怜惜你……我都不在意了。我只是去看了看他而已。当年你说谁都比我强,我太好奇了,我想看看比我强的人,今日都是什么样子。”
虞追说不出话。
她心里惊疑。
她看到范宏身上的满满疲惫,这样子的他,确实和以前很不同了。以前她绝不可能在他面前提起什么吴王还是楚王,他必然会发疯。但是现在他自己主动提起,他还好端端地坐着,用闲话家常的语气和她说话,没有一点暴怒的意思……虞追神色重新淡了下去。
她说:“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周天子淡声:“我生了病,离开周洛,这一次去外求医。这一次走了很多地方,想了很多事。上一次我离开周洛时,还是去捉你的时候。这一次,便想再来看看你。我一生三次离开周洛。第一次遇到你,第二次捉拿你,第三次是来看看你。我每一次离开周洛,都是因为你。有没有很荣幸呢,虞追?”
虞追盯着他的面容。
她迟疑着:“……你生了什么病,竟要去外求医?”
周天子微笑。
他说:“我死了,你很高兴吧?”
但不待虞追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起了其他的事:“我去了吴国,见了吴王。我没有杀吴王,反而从他那里得知了一件有趣的事。吴国专出美人啊。听说出了一位花容月貌的美人,让吴王那个见过你的人都念念不忘。叫什么玉女。吴国要将此美人献给我,若非出了战乱,这般美人,当是已经入了周洛了。”
虞追淡漠皱眉:“你不必与我说这些,我对你的后宫佳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周天子不以为然。
他继续:“有趣的是,护送美人回周洛的人,正是你的宝贝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