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之前太子和范翕说的那样。
天子恐在几年前,身体不适就有征兆了。
当时范翕未曾多想,这一年来,他巡游天下时,从吴国、楚国那里听了些母亲的旧事,范翕便不禁多了些猜测。那年朝宴,周天子看他一眼,莫非是因为“于女郎”和“虞女郎”,听着太像了。
天子听到与她有些关联的字眼,就烦闷,难受。
天子用失望至极的语气喃声她怎么还活着。
周天子咒恨虞夫人为何还活着时,未尝不是一种悲哀。
就像是,人生这般苦、这般无趣,他已经活得很不耐烦了,为何她还是……不肯爱他。
——
范翕从梦中惊醒,失落地坐在榻上。他出神许久,不解自己为何会做这样的梦。突然,嘹亮号角将他心魂彻底震醒。号角信息紧迫,范翕神色一凝,当即披衣而出。
军队集合,前半夜的醉态一扫而空。范翕等到太子,看到太子脸色苍白:“城父被九夷一支军队绕了后方攻下……九夷军队在城中厮杀抢掠,被陈将军带兵赶出城。然陈将军报说,太子妃被掳走了!”
范翕脸色微微变。
太子妃……那玉纤阿有没有跟着出事?
第90章
辽阔无边的草原上,军士们都被那传来的消息炸得惊醒过来。范翕和太子范启立在军队前,当太子白着脸读出竹简上的字时,范翕已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从范启手中抽走了竹简自己看。
范翕试图从竹简上看到有关玉纤阿的任何信息。但是自然没有。
这传来的信息已经是两日前发生的事了。化身月奴的玉纤阿在传信员眼中自然毫不重要,哪怕她真的出了事,也不会有人记起来。
范翕握着竹简的手指用力,一时心中茫然,一时那熟悉的钻痛感又涌上心头,让他喘不上气——所以他早说了,战事难测,她就不该跟上来。可她就是不听他的话,就是要过来。
她那般貌美,若是落到……他要怎么活。
范翕心中悲怆萧索,然他此人的特性,便是越弱,就越强。他捏紧竹简,抬头便看向太子。范翕说:“兄长,我们得撤兵,回援城父,去救……嫂嫂!”
太子回头,他脸色依然苍白,眼神却有几多不确定。
范启迟疑着说:“只要再一日,我们就能彻底让九夷兵退鲁国。这个时候,我们不该乘胜追击么?”
范翕:“……”
他眼眸微锐,寒气顿现。顾不上上下尊卑之分,俊逸的少年公子上前一步,扣住太子的手腕用力。他一字一句地重复:“殿下,后方更重要,太子妃的安危更重要。你若是不回头,日后必然后悔!”
太子默了片刻。
身边军士们体会到太子的难处,一方是军政,一方是妻子。天下大爱和小家之爱,在太子眼里总是难取舍些。他们心中叹气,又觉得公子翕未免儿女情长,太过柔弱。在九夷大军面前,妻女实在不重要。
他们纷纷上前劝太子:“殿下,不能撤兵回去!只要一日!只要一日我们此行便赢了!”
“殿下,您要想想我等军人!我等连续六七日所吃的苦,怎能就这样算了?”
范启抬手制止他们继续说下去。
他回头看范翕。
他低声,以他兄弟二人间才懂的私密感情问:“我该回去救援城父?否则我会后悔么?”
范翕给了他肯定的回答:“你若是不回头,日后你必然会后悔。”
范启沉默许久。
再回头看一眼面前殷切盼望着他的军士,他闭眼,脑海中努力想了想祝吟……断断续续的,他心里也感觉到一丝丝极弱的钝痛。他睁开了眼,吐口气,下了决定:“回城父,救太子妃!”
将军们:“殿下三思!”
太子淡声:“回城,勿再议。”
转身入帐,放弃追攻九夷,而是转身回援。
——
范启骑上马时,与范翕目光对视了一下。骑在马上,七弟腰背挺直,目光锐寒,睫毛轻轻颤抖。公子翕抓着缰绳的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放松,他盯着灰蒙蒙的前方,眼中早已织满了愁绪。
太子看出范翕比自己更心急太子妃。
他一时感动,一时又羡慕范翕的这般情意。
因他自己是没有的。
范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然而他对所有需要用到感情的事,都仅仅是知道自己该这么做。他凭着理智去感情用事,很多时候他便会迷惘,便会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什么选择。
例如他少年时就与祝吟相遇。那个温柔的、言笑晏晏的小女郎少年时就让他很开心。
可是他觉得没什么,仍然娶妻生子。
只是心里空落落的,过了很久后,他才想明白他当是不喜欢的。然而他内敛温和,感情淡漠,即便不喜欢,就那般过下去也没什么。他与前太子妃相敬如宾,前太子妃当也能感觉到自己夫君的外温内冷,当也是渐渐对他失望,以致绝望。
只有祝吟不怪他,只有祝吟能让他感觉到他的心是跳动的。
之后前妻病逝,他便求了父王,说自己要娶祝吟。又是靠祝吟提醒,他才能去注意前妻留下的一双儿女的敏感心事。以前在东宫时,祝吟与前妻留下的一双儿女的关系,都比他要亲昵许多。而离开周洛后,他和祝吟在一起,派府上武士将一双儿女送去前妻舅家保护起来。
这些有些是靠他的理智判断,有些是靠祝吟的提醒。
他不太能体会到那种感情。范翕与他相处了这么久,或许微妙地有些感觉,但是范翕当也不确定。只有祝吟清楚地知道他的病,她不怪他,反而包容他,安慰他,并帮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