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纤阿看姜女井井有条做这些,不复往日的焦躁和慌乱,她心中不觉叹息。想范翕真是好手段,将一个爱慕虚荣、头脑简单的毫无内涵的美人,训练成了这个样子……难怪泉安明明只是他的仆从,但泉安走在外面,若说是谁家贵族郎君,也无人会质疑。
范翕好手段。她在这方面比不过范翕。
玉纤阿有些自嘲地笑。他始终是公子,她哪里比得上他。目前被他困于此境,进退不得,玉纤阿都不知他离宫后她会如何,他是否对她留有后手……今日或许可以试试范翕的态度。
玉纤阿便是如此,哪怕与范翕翻了脸,她该琢磨的时候,仍然不掉链子。
公子翕的侍女们退下后,九公主回头,幽幽望了一眼玉纤阿。见玉纤阿目有隐隐愁绪,奚妍暗自打气,更觉得自己此行是必要的。但是四下观望这大堂,奚妍又有些气馁,有些不自在。就……何至于此啊?她与公子翕又不熟,听说公子翕还病着,他何至于在大堂接见自己?
奚妍乱猜着,想莫非是为了见玉女?若是如此,她倒有些真心为玉女高兴。竟得一位公子这样看中。
“九公主久等了。”奚妍乱想着时,听到了温雅的男声,她连忙起身相迎,见公子翕唇角噙笑,从外缓步入舍。
看到范翕,奚妍愣了一下。这位公子峨冠博带,腰系琛璃,冠袍甚华,缓缓由外而入时、向公主拱手时,奚妍闻到他衣袖间的沐浴清香。再看他发梢,隐有些湿。他温润的眼眸清水三千,静静望来。如此仪容,奚妍不觉心跳快几分。
……竟还沐浴焚香。
公子翕如此讲究啊。
奚妍红着脸跟范翕互相行礼,双方入座后,奚妍大着胆子看了范翕好几次。她暗自纳闷,只觉得这位公子面色是有些白,但身量气色看起来都挺不错,与她轻声细语地说话时也如往日般让人如沐春风。这哪里像是生病的样子?
玉纤阿则在公主身后,随公主一起起身相迎公子翕。她低头看到他的云袖鞋履,便能想到他仙人一般出尘姿容。玉纤阿心跳变快,怔怔低着头。
范翕含笑与奚妍说话,眼尾余光时而不动声色地掠过奚妍身后坐着的玉纤阿。见无论他与公主说什么,玉纤阿都如寻常侍女一般,头都没有抬起过。自他进舍,她根本就没有抬头看过他一眼。她如世间最为守礼的宫女,怕公主误会,任何俊美的郎君她都不会多看一眼。
眼下范翕和奚妍说话,玉纤阿就将自己完全当做透明人。偏偏玉纤阿气质柔婉,不夺目,她不吭气静坐时,并不会让舍中说话的人不停看她。
只是范翕心里生恼:她何以看都不看他一眼?她果真是绝情之人!她果真对他虚情假意,心里从未有过他!她心里只有得不到的奚礼,对他这样上赶着送上去的,她嗤之以鼻吧?
不,如她这样心机的人,她耍心眼都是不动声色的。她若真的毫无想法,今日就不会跟随公主来见自己。
范翕心中气得,觉得自己胸口气血翻涌,又想吐血了。他暗自忍住,提醒自己不要多看玉纤阿,不要多想她。范翕端茶间,向帐后站着的泉安使个眼色。泉安懂了,悄悄退了下去。一会儿,一个侍女在大堂外轻声道:“公子,您的药好了。”
因堂门关着,侍女并不敢主动进来。
而此时屋舍中,作为仆从的,只有玉纤阿一人。范翕的目光含着笑,赞许地想果然泉安懂自己的意思。他见玉纤阿站了起来,缓缓走向门口,将门打开。那堂外侍女见到门开了,松了口气,就要将放着药碗的托盘递向玉纤阿,自己退下。
这正是范翕交代的意思——他要玉纤阿将药亲自端给他,他要近距离欣赏她服侍他。
但是玉纤阿似早有预料,她向门框边轻轻侧了下身,不等侍女开口请她端药,玉纤阿已主动柔声:“请进吧,公子的药自是身边人亲自看着,想来才放心。奴婢不敢越俎代庖。”
被范翕委以大任的侍女一愣,当即感觉到舍中公子凉飕飕的目光如箭一般刺向自己。侍女欲哭无泪,只好自己去端药进屋。
而舍外廊下,姜女踮着脚欣赏玉纤阿在门口“欺负”那侍女,姜女哼了一声,拍拍胸口:幸好我躲得远。我就知道玉纤阿和公子翕过招,旁人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而舍中,玉纤阿回到了奚妍身后坐着,范翕喝了侍女递来的药。低着头的玉纤阿听到奚妍疑惑的声音:“公子,你怎么喝了药,脸色反而更不好了?”
玉纤阿唇轻轻勾了一下。
而她这无声偷笑,被一直盯着她的范翕捕捉到,范翕更是气得倒仰,想玉纤阿果然是来看他好戏的。
奚妍却是觉得玉纤阿太低调,太不上道。奚妍好几次将话递给玉纤阿,指望玉纤阿主动接话和公子翕说话,自己可以功成身退,看那二人和好。但是玉纤阿装着无知,始终不肯接话,奚妍回头瞪了这个有主意的侍女一眼。奚妍却觉得也许玉纤阿是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与公子翕眉来眼去,自己这样善良的女君,要为她着想。
于是本就和公子翕面面相觑无话可说的奚妍主动避让,说自己想赏公子宫中的花。范翕这样和气,当即让侍女带公主去看花。临走时,玉纤阿本跟着奚妍,奚妍好似无意般提到:“对了,我母后送来给公子的药,需要登册记好。玉女你去协助公子那边的人将药材记好收下吧。”
玉纤阿看了公主一眼,轻声说了“是”。
于是公主去赏花,玉纤阿带着公主带来的那些宫女去找泉安,好将药材收入库房。宫女一一在廊间端着药材行走,玉纤阿也跟随在旁侧,小心嘱咐她们要当心,不要摔了这些名贵的药。春日阳光穿过树缝,斜斜落入廊口,如水波般一重重,浮照着那行在曲折长廊中的貌美女郎。
玉纤阿走过一影壁时,脚被石子绊了下,差点摔倒。她心有余悸,让侍女们先行,她缓缓跟上。侍女们不疑有他,将玉纤阿落在了最后。玉纤阿靠着影壁歇息时,影壁后方伸来了一只手,将她拖了进去。
玉纤阿:“……”
某人狗改不了吃屎,拉她的方式一如既往。
她唇角稍微弯了弯,人就被拖拽着,硬被扯进了一间净室。她刚被拖进去,门就被砰地关上。而她人被一甩,跌靠在了墙壁上。玉纤阿手抚起伏不定的胸口,惊愕抬目看向屋舍中的另一人。
那人冷声嗤道:“装模作样给谁看?你故意落到最后方,难道会没想到我?”
净室窗子透过的光照在门上,靠着门的郎君,玉冠银钩,面容雪静,自然是范翕。范翕看玉纤阿这般做戏,心中只厌无比。偏他这样说了,玉纤阿仍不改动作,她声音仍然温温柔柔的:“公子将自己看得太重了。我性格本就如此,不是单为公子你改变的。”
范翕脸冷下去。
他真想掐死她——
他走过去,恶意无比地勾她下巴。他俯眼观察她,长长的睫毛都要落在她面颊上一般。玉纤阿有些僵硬,闻到他近距离下的气息,只觉得他不该靠自己这么近。范翕却好像没有多想一样,他只是在盯着她看她脸色。看她面容红润,身段纤瘦婀娜,眼睫眨呀眨如密雨一般。她不解地看他……
她真的一点都没有失魂落魄的受伤样子!
他觉得她过得分外好!
在玉纤阿不解中,见这个有病的公子不光盯着她的脸看个没完,越看他脸色越难看。他还突然一把抱住了她,玉纤阿惊愕僵硬时,这个明明说过与她情断义绝的年轻公子抱着她的腰身,将她抱离地面。
玉纤阿脸红,咬牙推他肩:“你疯了!放开我!你又要干什么?”
她暗自恐慌,想他不会是见她对他太冷漠,他又失心疯了,事后想想还是觉得他吃亏了,所以要来强了她吧?
不理玉纤阿的挣扎,不顾她捶在他肩上的手。范翕紧紧搂着她,如同往日情深那般……却是托着她的腰身,将她颠了颠。
颠了颠。
然后范翕垂目,评价道:“胖了。”
玉纤阿愣住了:“……”
他说她胖了?!
她胖了?!他非要抱她,就是为了判断她没有胖?而且……玉纤阿面红耳赤,竟有些慌地想难道自己真的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