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美好在一个霞光漫天的下午沾上了污点,流兽强了那个外出采集灵草的姑娘。他们不顾她的哭喊,轮了她。再然后,她的肚子怎么都遮不住了,她悲痛欲绝本想一死了之,可是年轻的未婚夫用温柔安抚了她。
姑娘初为人母历经疼痛却产下了一个生父不祥的崽子,她心中完全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她只想处之而后快。她连一个眼神都不想给那个崽子,更别说喂他一口奶。
长老接过了襁褓中嗷嗷直哭的崽子,甚至没有人给他清理身上的血污。小崽子哭得声嘶力竭,他挥动着自己的四肢,向大家证明他是一个健壮的小家伙。可是依然没有人为他的到来而开心,他被孤零零的丢在长老家客厅的地上,几个豹族的修士商讨了一个下午,任由他哭累了睡着了。
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这个崽子没有被处死,而是被族长丢在了暗部培养。豹子从记事起,就没有自己的名字。暗部那些遮着面容的大豹子从来只会叫他杂种,他那时多小啊,就真以为自己叫杂种。
他喜欢路边的野花,喜欢草地里面的虫虫,喜欢追逐大豹子灵活的尾巴。外界的一切,他都喜欢,只是,那些都不属于他。暗部中只能培养最合格的战士,他们不允许小豹子去外面的草地上玩耍,哪怕偷看也不行。
小豹子趁那些大豹子松懈的时候站到过长着柔软青草的草地上,就在他只在地上打了两个滚之后,他就被提着后颈皮丢回了刑堂。那一次大豹子打的真疼啊,小豹子最后连哀嚎都发不出来。
那天之后,他就明白,阳光下的一切,他都没有资格触碰。
他接受着最残酷的训练,一旦身手稍微迟缓一点,等着他的就是鞭笞和毒打。他天赋极好,他曾听教导他的大豹子说过,他的天赋在整个豹族都数一数二,只是可惜,他是个杂种。
杂种是什么呢小时候豹子不懂,别人嬉笑着叫他杂种的时候,他还傻乎乎的答应。后来他明白了,杂种是不好的东西,是不被欢迎的存在。如果他不是杂种,他就可以有爹爹和娘亲,就可以在柔软的青草上尽情的打滚,尽情的捕捉那些身躯柔软的虫虫。
可是,他是杂种,这一切都和他无关。族中他最喜欢的那个女人,他们都说她是他的母亲,他曾经偷偷的去过族中两次,只是为了想看看她。
第一次,他的母亲披着嫁衣嫁给了她的意中人,她笑的那么甜蜜,眼中看不到一丝阴影。豹子缩在石头后面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前爪,他的泪糊满了脸。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为什么会哭,他心里空落落的难受,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泪了。
第二次,他又偷偷的溜了出去,他看到他的母亲手中抱着一个襁褓。襁褓中睡着一个想想软软的小豹子,它那么柔弱,那么娇小,却得到了整个妖族的喜爱。豹子躲在草堆中,等宾客散尽了,他偷偷的溜到了母亲的房间中。
豹子想过,他应该能叫她一声娘亲的吧他也是从她肚子中出生的崽子,她能搂着新生的小豹子亲香香,也能满足自己这个小小的心愿吧
于是,他蹿到她面前,喊了一声娘亲。那一次,他知道豹族的绝学打在身上有多疼,他被她的丈夫一掌打飞肋骨断了个精光。飞出去的时候,他反而觉得身体不疼了,只是他的心,好疼啊。她眼中的痛恨和厌恶比豹族的绝学还要疼,豹子觉得,她一定是个高手。
不然为什么她没有出招,可是却能让他觉得这么疼
那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去过族中见过他的娘。他开始变得沉默,不在像小时候那样期盼暖暖的太阳,不再喜欢软软的青草地。就连飞来飞去的虫虫,都没办法让他动摇片刻。他不再喜欢大豹子的尾巴,他的尾巴也开始长大也开始有力了。
“看来让那杂种去见他娘是正确的,你看看他现在下手多威猛。”“杂种就是杂种,没什么好说的。”战斗之余,豹子听到大豹子们这么议论他。这样的议论他从小就能听到,可是他开始讨厌‘杂种’两个字。
周围的大豹子们下手从来不留情,豹子从小就习惯了疼痛。他在大豹子们手下坚持的时间越来越长,大豹子们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谨慎。
最终,那个从小鞭笞他的大豹子再一次叫他杂种时激怒了他,他没忍住咬断了他的咽喉。那大豹子眼中的金色渐渐散开,他粗喘着却在笑着。混合着血沫的声音传到了他的耳中,他清楚的听到了那只大豹子说的话:“杂种啊,我终于解脱了……”
大豹子的尸身被豺狼一族拖走了,暗部的其他人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好像他的死亡是什么无足轻重的事,就像是路边一株不怎么好看的野草在某天被人连根拔起了一样。豹子一直想着大豹子临死时脸上轻松的笑容,他不懂。
第二天,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化形了。暗部的大豹子们都沉默的看着化形的豹子,豹子是整个豹族中化形最早的一只豹子。那一次,大豹子们脸上的表情让豹子无法理解,他们好像在叹息又好像在悲伤。他们眼神交汇,像是做出了一个巨大的决定。
那一天,大豹子们什么都没有教他,他们偷偷的打开了暗部的大门,对他说让他逃。
他没有逃,他去了豹族附近转了一圈,他避开了豹族的人,最后坐在石头上看了沧澜云海看了整整一天。等太阳下山的时候,他又回到了暗部,只是这一次,他看到了被族长惩罚得满身都是伤的大豹子们。
豹子那时候才明白,他化形意味着什么,而大豹子们放他逃走要面对着什么。他的归来拯救了那六只豹子,也宣判了自己的死刑——化形之后,要出任务了。
伤痕累累的大豹子们恨铁不成钢,他们唾弃着豹子:“杂种就是杂种,连逃跑都不会。”“好不容易给你创造机会你还回来,蠢货。”“这下好了,一辈子都逃不出去了,白痴。”
除去死去的那只豹子,剩下的六只大豹子都在恶狠狠的骂他。可是骂着骂着,他们先哭了。
“杂种,你为什么要回来外面的世界不好吗为什么要回来回来做一个一辈子在阴影里面的妖兽,最终发狂而死为什么要回来”大豹子们哭的稀里哗啦,那一天,豹子知道了一件事,原来这群大豹子们和他一样,有着统一的名字。
他们,都叫杂种。
他第一次出任务,对手是一匹已经堕入魔道的妖兽,那只妖兽比他的妖形大了几十倍。那一次豹子觉得他会死,他摸爬滚打,最终肚子都被破开肠子流了一地,最后他一拳砸烂了妖兽的颈骨,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大豹子们给他用上最好的药保住了他的性命。那天之后,豹子就正式开始外出做任务。一开始还有大豹子带着他出去做,后来他单枪匹马的就出去闯荡。
那些在阴暗的地下学到的不为人知的隐秘知识在关键时刻救了他无数次,他的经验越来越丰富,他手中沾染了一条两条的性命,最终他成了暗部的老大。他戴着上了面具,豹族族长开始面对面的给他下达任务。
他偷过青丘的玉面灵芝,他拔过蓬莱的灵草,他揪过桑梓岛的桑椹儿……所有的灵草,最后都到了现任族长的儿子口中。他费尽心思最后得来的,只有一身伤。
他见过族长的儿子,他的弟弟。他看着他化形,看着他修为一点点的提升。那些寻来的灵草,他毫无保留全部交了出去。
他的母亲依然健在,她事无巨细的悉心照顾着她的小儿子,似乎完全忘记了,她还有个大儿子。豹子有时候也会有不切实际的幻想,若是他也能喝一口母亲亲手炖的汤羹,那该多幸福啊。
不过,这种事情想想罢了。无数次豹子带着面具和她擦身而过,她连头都不愿意转过来。带着面具的豹子,在豹族中就代表着无法见人。
“给那个废物吃,还不如给我们杂种吃,我们杂种都能化形的那个年纪,那个傻逼还在地上爬呢。”大豹子们对此有过不满,只是他们只能过过嘴瘾罢了。
豹子心中对他的母亲是有愧疚的,虽然他不明说,大豹子们都能感受得到。他每次拼命去寻找天才地宝,就是想弥补过错。他觉得自己的存在是羞耻的,要不是他,他的母亲会无比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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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在豹族暗部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他也已经做好了最终发狂而死的准备。他不会去奢望阳光下的生活,就算去对给族长交宝物与自己的母亲擦肩而过的时候,豹子心里也没有任何情绪了。
他最终活成了暗部的大豹子那样,他冷酷无情出手就是杀招。他是一个合格的战士,一个冷血的杀手。
直到某一天,他刚回到暗部的时候发现族长已经换了,新任的族长毫不留情:“听说你是我同母异父的兄长呵……不过如此。”豹子觉得在新任族长邢正天的目光下,他已经快要愈合的伤口再次被撕开,鲜血淋漓,无处遁形。
邢正天上位之后,豹子的日子过得愈发艰难。大豹子们无数次为了豹子鸣不平:“他就是想要弄死你。”是啊,豹子也知道他那同母异父的弟弟视他如眼中钉,可是,这是他该还的。他就是邢正天一家的污点,是他母亲永远都愈合不了的伤痛。
任务一次比一次艰难,豹子每次回来的时候都半死不活。每次他都要修养很长的时间……不,邢正天甚至不给他修养的时间,他的目的很明确,最好哪天豹子永远回不来。
最后一次出任务的时候,邢正天让他去隔壁青丘去盗取九尾妖丹。这就是个有去无回的任务,豹子什么都没说,他深深的看了看暗部和宗族,然后消失在了黑暗中。
暗部的大豹子们在他快要潜进九尾一族的时候追上了他,大豹子们一个个嘻嘻哈哈都没了以往的玩世不恭和苦大仇深。豹子什么都说不出来,他们就是七个杂种,最终能一起走路上也有个照应。
九尾一族幻术天下无敌,豹子他们七人进去了,可是六个永远的留在了那里。豹子原本是出不来的,他本来就重伤未愈会是第一个挂的。
是一直喜欢弹他脑门的大豹子替他挡住了幻影弓的一击,自己却被永远的钉死在冰冷的玄铁璧上;是喜欢撸他肚皮上毛的大豹子替他以身试险,自己却被蚀骨虫啃成了一副白骨;是喜欢偷他的丹药每次连个碎屑都不给他留的大豹子替他引开了追兵,只留下两声满足的吼声后就再无声息。
是喜欢抡着他细尾巴的大豹子自爆妖丹在结界上炸出了一个洞;是小时候揍他,揍完他之后又偷偷给他上药的大豹子将他推出了洞;是小时候喜欢拎着他后颈的大豹子将所有的灵气都传给了他……
九尾的圣地之外就是一望无际的沧浪云海,豹子力竭晕过去之前,只看到那两只豹子用身躯堵住了那个洞……
豹子从来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也没有名字,或者说,他们和他有着同样的名字。名为杂种的大豹子们将生的希望留给了豹子,自己选择坦然赴死。而豹子,带着他们的希望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