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更让他感觉奇怪的是,,明卓竟然一点儿也不惊讶。
印象中的明卓,难道不是很爱他这个弟弟吗?
而他面前的这张脸,茶色的眼睛里冷冷淡淡,轮廓虽然柔和斯文,却有着一种不容侵犯的疏远感,在得知了林长坤要离开的消息后,明卓的第一反应只是沉默。
林肃心中那股不可言说的诡秘兴奋顿时高涨了起来,他和明卓面对面的站着,心中对二人关系的猜测瞬间复杂了许多。
“你,你没事吧?”林肃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
明卓淡淡一笑:“。没事。”
林肃笑容讪讪:“没事就好。我弟弟也是没办法。”
明卓摇了摇头,眼眶有点泛红,他意味深长的抬起头看着林肃,幽幽的说道:“我早就猜到会这样。”
时至今日,明卓才深深地体会到,什么叫做天命。
重生回这一世的起初,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操纵自己的命运,但是现实撕裂了她来时所有的梦想。
和林长坤的一段情,就像是做了一场轻飘飘的梦,其实,从听到林新丽说林长坤母亲已经去世好几天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预料到了这一切。
虽然难以接受,但是无比确信。
他走了。
也许,以后不会再见,也许有缘,将来也说不准会有见面的机会。
明卓太了解林长坤了,他那么好强那么努力,又怎么心甘情愿的留在一个没有希望的城市里呢?
她只恨,自己后知后觉,明明从他一出来的时候,就应该第一时间去他身边的。
后来,林肃说了些什么,明卓没有听清,嘈杂的路边响起了鞭炮声,混杂着汽车呼啸而过的动静,她如同麻木一般,然后逃也似的撤出了自己弟弟的婚礼。
望着明卓远去的背影,林肃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个来回,原想叫住她的,到底是没张开嘴。
从这里到火车站已经不远了,林肃默默的收敛心神,重新登上自己那辆破自行车,可是等他赶到车站的时候,火车隆隆的响声已经开始,林肃听到了广播,前往广市的那班车已经启动,林长坤真的走了。
“他心里,还是有你这个哥哥的,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况且,亲情血浓于水,长坤哥和你,又能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让你这么多年讨厌他记恨他呢?”
“他在最潦倒的时候,也没有忘了你,林家最后的那点儿财产,其实也是他打拼来的,他原本可以变卖,换点儿傍身的钱财,可是他没有。”
“你们两个,终归是亲兄弟的。”
······
林新丽的话,似乎又开始在耳边盘旋,林肃咬了咬下唇,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是啊,这么多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林长坤。
从火车站失魂落魄的出来,林肃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往脸上狠狠的甩了一耳光。
那种感觉,锥心又难忘,他死也想不到,这某年某月的某一天里,让他潸然泪下的,竟然是林长坤林羡这个混小子。
小的时候,初来乍到这个大都市,林肃怀揣着对爸爸一切美好的想象,直到他发现林长坤的存在,这个长得干净可爱的小弟弟确实很讨喜,以至于让他从一开始,也是真心地想做一个好哥哥的。
可是后来,林家其他人的冷嘲热讽,母亲私下里无休无止的谩骂和啜泣,还有父亲明里暗里的偏心,让他渐渐地接受了残酷的现实,在这个家里,林羡永远是比他重要且什么都比他强。
那许多
年茫然孤寂的岁月里,林肃把所有的恨,都对准了林长坤。
他会挑在没人的时候故意找他茬,或者在俩人起争执的时候,仗着自己年长力大的优势狠狠的揍他,直到后来那小子长高长壮自己在打架的时候再也占不了什么光。
他把林羡当成了一切矛盾的来源,当成了深夜里无数次想痛打的假想敌。
这么多年来,林肃唯一没有把他当成是自己血浓于水的亲弟弟。
可是就在昨天,林新丽的话,让他忽然想起来了一点,当年他自认为最委屈的时候,林长坤也许和他是一样的想法啊。
他同样,是那个猝不及防闯进林长坤平静生活还跟他争夺宠爱的人,在世俗的眼中,他的身份还更加的可耻。
就像妹妹说的,他误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到了一个原本没有错的人身上,却从未想过,那个人和他一样的无辜一样的痛苦。
现在林长坤走了,而且走的灰头土脸一败涂地,这可是他曾经无数次幻想发生的事情啊,如今梦想成真,林肃却感觉,这操蛋的生活和命运,留给他的,只有一地鸡毛。
唯一的那么一点儿光辉,好像,只剩下明卓了。
可是理智告诉他,这个女人,过去不属于他,现在和将来,也更不可能会和他有一丝牵扯。
——
三个月后。
林新丽主演的电影上映,明卓和萧寒赚了个盆满钵满。
明卓做梦都没有想到,重活一世,她竟然是用这种方式,快速的真正意义上的捞到了第一桶金。
与此同时,火起来的还有林新丽,当然了,现在林新丽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唯唯诺诺、楚楚可怜的小土妞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全新的时髦女郎、内地第一小花林佳莹。
之所以改名字,是因为萧寒觉得林新丽这个名字太土气,索性一口气换了两个字,现在她重负不负众望,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
庆功宴结束的那天,明卓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去街上闲逛,路过那片林长坤曾经载着她经过的田间小路,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改革开放以后,这里的变化渐渐大了起来。
原先的苞米地只剩下了一般,马路对面的荒地,如今也有人在那里伐了树盖起了新房子,左不过一年的光景,就差天翻地覆了。
还有半个月就是新年,她漫无目的的骑着自行车,穿过这片尚未繁华起来的偏远地带,绕着二环瞎逛游,街上喜气盈盈的路人手里,多数都是大包小包的置办着年货,街边新开的百货大楼门口更是人流如梭,顾客络绎不绝。
明卓一声桃花眼没由来的泛起了潋滟的雾气,这里是八十年代的家国,是她生命力烙印最深的时代,就在重生回来的前一年的春节里,她和母亲还有弟弟明康,还在发愁拿什么钱去置办过年用的物件和食物。
那过去清苦贫寒懵懵懂懂的岁月,仿佛已经成了特别久远的历史,毕竟重生过一次,回忆起来这八十年代里的各种酸甜苦辣,然后此时此刻再置身其中,她控制不住的就有了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
明卓唇角微微上扬,微带着一股淡淡的自嘲意味,现在她终于也是一名有钱人了。
可是,站在繁华的商业街上,她头一次生出一种不知道买什么的感觉。
别人都是欢天喜地的进进出出,或者和孩子,或者和爱人,或者是一家人一起,似乎这大街上,只有她一个人是孑然一身。置身人潮中,却凭空生出空寂一人的孤独感,明卓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是这样的不堪一击。
明明兜里的钱,让她感觉这时候的自己像是拥有了过去不敢企
图的全世界,但是下一秒,又会骤然清晰,明明白白的告诉自己,她失去了全世界。
林长坤离开后的第三个月整,明卓才第一次哭出来。
无声的眼泪来的让她措手不及,站在某一处曾经她和林长坤一起逛过的方寸土地上,似乎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和气息还在身侧,只不过扭头的一瞬间,再见到的,就只剩下了熙熙攘攘的陌生人。
她什么也不想买,好像第一次,失去了生活的欲望。万丈红尘烟火,第一次在她生命力失去了颜色。
“妈妈,妈妈,我想要那个糖。”
“我也要,我也想要!”
身后传来两个小孩子稚嫩又可爱的声音,明卓转过身,看见那两个小男孩和小女孩,正围着一个看上去约摸着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转圈,小孩子手指的方向,是那家店里的琳琅满目的橱窗。
“要什么糖,吃吃吃就知道吃,家里买菜都快买不起了,快走!”
女人声音恶劣,望着围着自己可怜巴巴的两个小东西,咬紧了牙关,准备一把拽走他们。
明卓哑然失笑,这无比熟悉的画面,不知道在她和明康身上上演过多少次,童年里的一幕一幕,和今日所见所闻如出一辙。
她淡淡的看了一眼这位母亲,穿着一件并不是特别合身的大棉袄,袖口处已经磨得发白,仔细看,还有破损的地方没有缝补,那张脸看起来并不是太老,可是那一双眸子,却没有这个年纪里该有的状态,尤其是当两个孩子大声哭起来的时候,她眼神尴尬,似乎有点儿不耐烦。
明卓鬼使神差的走进那家糖果店,里面的糕点倒是很齐全,她漫不经心的快速挑了两样当做礼品,然后让店员给拿了两盒刚才小孩子们指着的栗子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