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而我却照例要上一上午的课。我的祖父是前清第一批留学生,回来后弃官从商,父亲是独子,早年留洋,作为父亲唯一的女儿,除了享受比哥哥更多的宠溺,却也受到和哥哥一样严格的西式教育。窗外传来一阵轻快的口哨声,我的心早已飞出窗外,耐住性子流利背完了一整段席勒的诗,在家庭教师满意的微笑中,我飞奔下楼。
正午的阳光灿烂而温暖,韩逸站在院子里的树下一脸不耐烦,:“婉儿,我足足等了你一个钟头。”我白了他一眼,假装生气,韩逸比我大一岁,我们两家是世交,从小我就经常和韩逸一起玩耍,一起淘气,一起受罚。每当我生气的时候,他总会想出稀奇古怪的法子逗我开心。看我绷着脸,韩逸忍不住大笑起来,用手指轻点了一下我的鼻子,我扭过头去不理他。
“好婉儿,别生气了,今天我带你去看大剧院新出的木偶戏。”我眼睛一亮,“还要一串糖葫芦。”韩逸用他的小拇指勾住我的手指头晃了晃,我们相视而笑。
木偶戏演的是是梁山柏与祝英台,我问韩逸,人死后会不会变成蝴蝶,韩逸瞥了一眼台上化蝶而去的梁山伯与祝英台,漫不经心的回答我,会吧。我半信半疑,他却只顾着啃手中的糖葫芦。
回到家,我问父亲人死后会不会变成蝴蝶,父亲说根据达尔文的进化论是不会的,还说我是个傻孩子,我心里暗暗好笑,其实父亲和达尔文都不知道,那个傻孩子不是我,是韩逸。
三年前我的母亲病逝了,那时我刚刚十岁,母亲是祖父做主给父亲定下的妻子,据说当初父亲接到家书回国的时候对他与这个出身大家的旧式女子的婚姻颇有意见,但是见到母亲后,父亲就深深的爱上了母亲。记忆中的母亲温柔美丽,年幼的时候父亲常常给母亲吟诗。父亲的声音深沉而温柔,母亲不懂西文,望着父亲,微微的笑着,那神情却仿佛明白一切。母亲过世后,哥哥没多久就出国了读书了。家里只剩下我和父亲相依为命。也有不少人劝父亲续弦,父亲只是说,我年纪还小,不肯续弦,我知道,在父亲眼里,怕是再也看不到除了母亲之外的任何女人了。
晚饭后,我照例端茶进去书房,看到昏黄的灯光下父亲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我唤了父亲一声,他没有回应,我知道他又沉浸在对母亲的回忆里。我把茶放在书桌上,轻轻退了出去,灯光下的父亲落寞而孤寂。
我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着,偷偷爬起来穿过房间后面的花园,马厩旁边的小屋里还亮着灯光,子炫一定还没有睡,我蹑手蹑脚的来到小屋前,用手指轻轻的敲敲窗子,子炫看到穿着睡袍的我,连忙将我抱到他的床上给我盖上被子,体贴的将枕头靠在我的背后。子炫是一个孤儿,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的亲戚都嫌弃他累赘,好心的母亲收留了他。他负责看管马厩和做一些杂事。子炫比大我四岁,和子炫相熟起因还是韩逸。韩逸学骑马,扬言要和我比,我不会骑,又不甘心输给他,只好求子炫,子炫很少笑,总是很一副冷冰冰的样子。我有些怕他,但是还是期期艾艾的和他说了我的请求,他却很爽快的答应了我,只是有一个条件,让我教他识字,我欣然应允。于是他教我骑马,我教他写字,慢慢的和他熟悉起来,子炫是一个神奇的人,不但马骑的非常好,人也非常聪明,没多久,他就可以自己读书写字了。父亲惜才,见他聪明好学很是赞赏,于是就允许他到自己的书房看书,并亲自指导他。当韩逸惊讶的发现我骑马比他好的时候我也惊讶的发现子炫的学识早已远远的超过了我。
他不会像韩逸那样逗我开心,更多的时候我只是坐在他身边静静看他读书,我喜欢他读书时专注的神情和偶尔露出的笑容,我依然有些怕他,我说不出来为甚麽,只觉得他仿佛有一种威严,让人
无从抗拒。而这种威严下偶尔露出的笑容却是种别样的魅惑,让我忍不住总想跑去找他。
“<资治通鉴>,子炫你看这些不闷麽?”我看着子炫桌上的书皱眉头。
“子炫,你说人死了,会不会变成蝴蝶呢?”子炫看着我,一脸迷惑。我很少看到这样的他,忍不住笑起来。
“你今天一定是跑去看木偶戏了吧。”子炫看着我。
“嗯,韩逸说人死了会变成蝴蝶,父亲说不会,子炫你说会不会呢?”
“变成蝴蝶是人们对于死亡的一种理解而已。”子炫的语气平静而淡漠。
“子炫,你怕不怕死亡?”我不依不饶继续追问。
“生死是人生的轮回,并不可怕。”我还想再问,
“大小姐,你该回去睡觉了。”我吐吐舌头从被子里爬出来,乖乖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过了旧历除夕,就是正月十五,我满十一岁了。哥哥来信说要回来了,我们都很高兴,父亲一直希望哥哥学商,可以继承家业,可是哥哥却背着父亲选了机械制造,父亲无奈,只能由着他。我足足有两年没有见到哥哥了,很是想念他,他是最疼爱我的,不知道这次给我带回来什麽礼物,我很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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