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如果一定要做梦的话,那就做个好梦。
事情简直如他所愿,梦境特有的神智不清中,甜蜜欢快的曲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过来,像是儿童游戏,芭比电影,或者游乐园里会有的那种音乐。空气也是甜的,有糖果的气息,又轻又软。
一个红鼻子小丑在他面前摇摇晃晃路过,手里拿着许多气球。
游乐园对,游乐园。
一个安静的,只有音乐声的游乐园。
林浔看周遭,是熟悉的建筑,游乐园的中央是个粉色和蓝色组成的城堡,在旁边是黑色城堡,像是有巫师或者邪恶的魔法师居住,林浔知道那里是亚瑟王的迷宫。整座游乐园像个像童话里的世界,所有的设施都在运转,过山车也在左手边呼啸而过,只不过,偌大的游乐园里却没有游客,只有红鼻子小丑、花仙子和公主走在路上。
他来做什么?
模糊的记忆告诉他,是来约会的。
在游乐园的约会,好像很常见,但是具体地点在哪里,好像不记得了,或者约他的那个人没有说,又或者好像是他自己约的别人,记不清了,梦里的事情总是很混乱。
他朝摩天轮走过去,二十多岁,好像已经不算什么年轻人了,不想玩那些惊险刺激的游戏。
整座游乐园里,所有项目都在运行,就连空无一人的旋转木马都在缓慢一上一下,但只有摩天轮是静止的。一路无阻,他走过去,最下面的那个轿厢是开着门的,依稀有一个人影,他走过去,拉上门。
机械轴响,摩天轮缓缓开始运转,升上天空。
他望着对面的男人。那么熟悉的轮廓,锋利漂亮的眉眼,打理得体的着装,这么多年来,都好像没有变过,永远那么游刃有余地站在那里,在很高的地方。
生日快乐。游乐园里,新一支曲子响起,他笑了笑,对东君道:时间过得好快。我们认识都二十多年了。
东君没有说话,只是望着他。他的眼瞳里好像有一池波澜不惊的水,那么深,二十几年,林浔也不知道,那里究竟藏着什么。
给你准备了礼物来着。林浔道:但是忘带了。
东君看着他,似乎很温柔,确实是这样,林浔恍惚间想,这人从来没对自己发过脾气。
东君道:没关系。
嗯林浔道:我有事情想对你说。
第118章密码(1)
东君望着他:什么事?
我最近有点,林浔顿了顿,才道,烦。
其实这两三年都是。他看着东君,语声渐渐低下去,道:我已经很长时间写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你对我说过一次。东君道:我可以帮忙吗?架构忙完了,江云八月份回来。
林浔摇了摇头。
你的事情也挺多的,他道,而且
而且什么,他没说出口,只是觉得这么多年过去,他们说话的方式反而变得这么生疏。
而且他们帮不上什么忙,他道,我还是一个人吧。
轿厢在空中微微晃动,他有一点点生理上的恐惧,但是也不算很害怕。年轻的时候怕掉下去,他惜命,掉下去会失去很多东西。但当生活像一潭死水的时候,似乎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更何况,他这人比较非,但东君做什么事情都好像很顺利,这里有东君,掉下去的概率就又减小很多。
我请假,他听见东君道,这段时间陪你。
别,之前还说最近是关键时期。他道,还是银河重要一点,果壳那边,你好像也很忙。
东君深深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林浔垂下眼,道:我想搬出去,和你在一起压力太大了。
这句话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又好像酝酿已久。
空气有微微的凝滞,良久,他听见简短的两个字:多久?
他说:看情况吧。
世界上有很多潜台词,看情况吧一般等价于不了。
他抬头看东君,东君淡色的唇角微微抿了一下,眼中神色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那一刻林浔忽然错觉自己是个动物,正被冷漠的猎人高高在上俯视着,但是这仿佛只是片刻的错觉,下一秒他再看时乌云已经散去,天空恢复高远和寂静。
面前这个男人确实洞悉了他的所有念头,他问:银河呢?
这个问题林浔是想过的。
他们这种人要分手,涉及到的是复杂到无从下手的财产分割。
我不要什么。林浔回答道:银河本来就是你一手经营的,我不认识他们。我持有的那些股份都还你好了,需要公证吗?我不太懂这些。
他真的不懂。他持有的股权似乎和东君相同,但他并没对银河的经营做出过什么实质的贡献,东君也从未流露出让他参与的意思,他只是做研发。
他试探问道:其它的我名下还有什么东西吗?
东君看着他,半晌,淡淡道:没有了。
林浔:好。
摩天轮升至顶点,他看着东君,想,如果你开口挽留一句,我或许就不走了。
轿厢晃动,他被笼在阴影中,东君朝他走过来,俯身。
他的下巴被抬起来,一个很长的吻,没有什么激烈的意思在,温柔而淡的。林浔闭上眼睛,他们接过很多次吻,后来的每一个吻都默契又完美。他确实有个完美的爱人,但是他有时候觉得自己离他很近,有时候又觉得离他很远。
他被放开,阳光有一点刺眼,使得他眼里东君的身影微微模糊,在这个时候,他继续想,你说一句话,我就不走了。
但直到最后,摩天轮缓缓降至底端,东君才道:照顾好自己。
林浔:会的。
地面上的音乐声放大了,他走下去,红鼻子小丑摇摇晃晃走过来,把一段绳子塞进他手里,绳子的末端牵着一个心形的红气球,高高地漂浮着。他的心脏忽然被人攥紧。
东君根本没问他理由。
他准备了很多理由,没有得到机会说出来。其实也没有那么多理由,只不过想说的那个理由说不出口,太矫情,也不体面。
他望着那个鲜红的气球,想,我只是觉得你不喜欢我了。
很多年前,没有银河,没有合作伙伴,没有发布会,没有股票和基金,掌声和欢呼的少年时代,好像很远了。像游乐园里欢快的旋律那样远,曾经愿意为之付出一切的理想和意气都能被消磨殆尽,何况亲情友情和爱情。
二十年,还是太长了。
他已经消沉太久了,今天恢复了自由,他觉得自己该向数学女神继续求爱。
然后呢?
他松手,氢气球缓缓向上飞去,飞往不可知的天空。而他也抬腿向外走去。只是某些东西愈压抑愈深沉愈令人窒息,刹那间的感情铺天盖地,他喉头紧涩,像是溺水的人最后一次挣扎一样,从不见底的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林浔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心跳还剧烈着,额头发冷,因为渗了一层薄汗,他看时间,早上四点。以前也做梦,但仍然算是自然醒,这是第一次噩梦惊醒。
gu9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