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玿微也想借助她的才智,闻言欢喜。然局势危急,他丝毫不敢大意,道谢后请求:“我誓与蔚县同存亡,就怕不幸落于贼手,想找人助我成此大节④。还望晴云兄不拒重托,完我后顾之忧。”
贼兵们猖狂奸、淫,受害者不止女流,幼童少年乃至稍微清秀的男子都不能幸免。似何玿微这般貌美,若被生擒,下场铁定惨不堪想。他深知这点,已与妻子说好,一旦城破就各自设法了结,以免受辱。
柳竹秋笑着宽慰:“子钦兄何必说丧气话,小弟不但有办法保全蔚县,还能助简之解围,事不宜迟,快带我去见他吧。”
作者有话说:
①子钦:何玿微的字。
②简之:滕凤珍的字。
③梁园,位于今河南省商丘市,为刘武所建。《汉书·梁孝王传》记载:“筑东苑,方三百里,广睢阳城七十里,大治宫室,为复道,自宫连属于平台三十余里。”园内琼楼玉宇,金碧辉煌,湖泊池塘星罗棋布,假山岩洞错落有致,茂林修竹,奇果佳树,珍禽异兽,无奇不有,是供帝王游猎、出猎、娱乐等多功能的苑囿。当时,以刘武、司马相如为代表的文人在此咏诗作赋,史称“梁园文学”。后世谢惠连、李白、杜甫、高适、王昌龄、岑参、李商隐、王勃、李贺、秦观等都曾慕名前来梁园。尤其是李白乐而忘返,在此居住长达10年之久,写下“一朝去京国,十载客梁园”的诗句,并创作了千古名诗《梁园吟》。后世用“梁园”指代安乐舒适的客居之地。《水浒传》有“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的名句。
④成此大节:走投无路时帮他寻死。感谢在2022-05-1909:35:56~2022-05-2009:3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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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柳竹秋与滕凤珍分别时他还是个丰神如玉的朝气少年,与眼前的形容判若两人。
刚满二十的人鬓角竟已斑白,两颊凹陷,嘴瘦得凸出来,眼白泛黄布满血丝,深锁的眉宇沟壑如刻,这不到一年的官场生涯似乎耗尽他的青春活力,也泯灭了他对人生的期许。
何玿微在县衙置酒为柳竹秋接风,顺便与好友剖陈心腹,邀她和滕凤珍独坐小花厅,不要仆人伺候。
滕凤珍坐下不停喝闷酒,一口气饮完五六杯,柳竹秋劝他别喝太急,为他夹了几箸菜。
他眼已嚼泪,唉声道:“晴云兄,我等幼读圣贤书,常存报国志,以为及第登科后就能大展拳脚,济世安民。岂料这官场里豺狼当道,荆棘遍地,小人如鱼得水,君子有屈无伸。我在阳原县任职这十个月,真将人世间的种种不公都看遍了。”
阳原县的豪绅多依附大同镇守太监罗东生。那罗东生本是御马监监丞,庆德十九年被派往山西征收马匹。
按律太监无权拥兵,罗东生却擅自招募亡命之徒,为自己组建了一支上千人的卫队,时常带队出入边塞,到处横行纳贿,椎埋穿掘。
境内的宵小劣绅见他势大,尽都蝇集蛆附地来投奔。
有这貂珰庇护,犯法不坐牢,杀人不偿命,致使父老赤子冤声振地,而当地官员们也遭其胁迫,三节八礼的孝敬必不可少,办事被处处掣肘,稍有违逆便受劾获罪。
滕凤珍的父亲和岳父官职都不低,后台算比较硬的了,到了罗东生手上仍是块随意揉搓的软泥,眼看其党羽播虐逞凶残害百姓,他这父母官滴尽心头血,流尽眼中泪,对从小遵奉的那套忠君爱国论产生深深怀疑。
“普天下的百姓都像牲口,我们这些官员只是陛下的家奴,替他牧养牲畜,还得伺候他宠信的贵戚。宦官只是奴才,地位却比我们高得多。官员们写的奏折陛下时常丢过不睬,宦官们的密报却是随到随看,凡这些人诬告中伤,他都全盘听信,然后不问皂白制裁大臣,真真寒尽天下士人心哪……”
黑暗现实摧毁滕凤珍的功名欲,已写好辞表准备还乡隐退,偏遇上寇乱爆发,上司命他坚守县城不许辞官。
他日夜操劳筹划统兵抗贼,然而百姓们对官府失望透顶,听说贼人造反,还帮着他们夺城。
前天他亲眼看到流民们攻占城门,杀死若干差役官军,原想自裁殉城,被几个家丁硬架着逃出来。怀孕的妻子和其他家人均陷在城里,八成凶多吉少。
他讲到悲处扶额大哭,说:“小弟自知生还无望,只因未得拙荆下落,不便就死。幸而生前还得与两位仁兄相见,痛陈苦楚,不至埋没满腹冤屈。”
柳竹秋耐心听他倒过苦水,勉励道:“简之既不畏死,何妨放手一搏?我有一计可助你平定阳原县的叛乱,夺回城池,但需要你拿出破釜沉舟的气概来。”
滕凤珍对她深为信服,忙拭泪求教。
柳竹秋说:“我先前问过子钦,他说现下阳原县的士绅有一半躲在蔚县,其中多有恶徒。你能否马上找出他们的罪证?”
滕凤珍恨道:“那些人恶名远扬,流落蔚县的阳原难民里就有很多苦主,我正想趁着手里最后这点权力将他们正法。”
柳竹秋拍案叫好:“简之有这等决心,不出两日就能收复阳原。”
她向滕凤珍、何玿微道出计谋,二人欣喜兴奋,一起补充商议到半夜,计定后柳竹秋郑重道:“凡事都有万一,我也不敢保证这计策百分百稳当,若有差池只能将这条命赔给二位,届时请勿怨我。”
何玿微豪爽道:“我们本是涸辙穷鳞,幸得晴云兄到来,胜似病遇良医,饥逢王膳①。天底下哪件事没有风险?喝水还会被噎着呢,何况打仗。人生在世能轰轰烈烈走这么一遭也算值了。”
滕凤珍也说:“我本是待死之人,蒙二位鼎力相助,有望搏这一线生机已是天幸,岂敢有怨言?晴云兄勿再多虑,只管放手去做便是。”
三人慷慨盟誓,约定并肩共度本次难关。
天一亮何玿微便派官差捉拿了八名在蔚县避难的阳原县首恶,并叫差役去城内四处鸣锣通告,说滕凤珍要在城隍庙公审罪犯,让百姓们都去观看。
人们闻风而动,阳原县的难民最积极,不一会儿庙门前的广场已聚集上万人。
滕凤珍借穿何玿微的公服到场,简化审案流程,先将那八人押上来,让阳原县的百姓揭发罪行。
这八人中有土豪、奸商、流氓,都靠舔罗东生等权贵的臭脚做威福,民愤极大。
在县太爷的鼓励下,阳原百姓大胆发声,先还只稀稀落落几个苦主出面指控,后来舆情渐渐升温,直至鼎沸。无数人掀拳裸袖怒骂高喊,要求县令处死这些血债累累的罪人。
滕凤珍喝问八人是否认罪,如愿听到他们哭丧喊冤,便大声对难民们说:“嫌犯不招供,本官本该用刑,然此刻阳原县的官差都失散了,又不能让蔚县的差役代劳。本官只好将这八人交与众位苦主,请你们代为提取供词。”
他挥挥手,何玿微的手下立刻将八个嫌犯拖起来推向人群。
不知是谁高喊:“有仇不报更待何时?”
气红了眼的阳原百姓立刻围住八□□打脚踢,滕凤珍掐准时候,命人驱散难民,将八人重新拖回来。不过转眼功夫,个个都已浑身是伤,半死不活了。
滕凤珍再问他们是否招供。
恶霸们怕再遭民众暴打,都甘愿认罪。
滕凤珍等他们在供词上画押,宣布在定罪前每人先枷号一月,当场给他们套上重枷,拖到路边排成一字。
民众们知道这些人伤重无医必然丧命,枷号是在增加死亡的痛苦,看样子滕县令铁了心为民除害,不计后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