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杉只当她装糊涂,无奈道:“柳大小姐,你下次邀赏时还请悠着点,细水长流总好过一口气吃撑了噎着。”
柳竹秋头一回真心冲他喊冤:“殿下定是误听了小人谗言,我从没向他要过那些东西啊。”
云杉叹气:“前日那封折子是你亲笔写的吧?”
“是。”
“你在奏折里写‘若泪落果能化珠,思君之珠泪岂止一斛’,殿下看了才赏你两百颗珍珠。”
柳竹秋愣住,眼睁睁听他道出更多离谱的说明。
“你又写什么‘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①。殿下知道你喜欢他身上的香味,才把他常用的熏香赏给你。赏你彩笺和白绢是看你写‘欲寄相思,万语千言该耗费几多彩笺与尺素?’,赏花罗和御酒也是因为你写了‘百尺丝罗做帕尚难拭尽斑竹泪②,痛饮千杯金波亦不能稀释离愁’。”
柳竹秋完全傻眼,呆呆说:“那那一千两银子该不会对应‘销魂玉靥惹人醉,欲相见,恨无千金能求之’这句吧?”
“……你知道就好。”
云杉受过她的恩惠又忌惮她炙手可热的宠信,不敢擅加苛责,传旨道:“殿下要你明日未时去观鹤园见驾,你留神别被人跟踪。”
柳竹秋作别下车,骑在颠簸的马背上好似漂浮于云端,扑面的北风不再刺骨,还吹出一丝酥麻的惬意。
我随便写几句话他就任我予取予求,若是认真提要求,他更要恩准了。想不到我柳竹秋没有杨贵妃的绝世姿容,竟能享受“千里送荔枝”的待遇,这不是运气是什么?
她得意得忘乎所以,脑中最先浮现的竟是那句粗俗俚语——王八瞪绿豆,越看越对眼。
他不能让我做嫔妃,肯定还觉得亏欠我了,所以才在别的地方加倍补偿。我得好好把握机会,将来没准能做到董贤③级别的宠臣,封侯掌权指日可待。
她自以为得计,第二天去见驾时便好好表现来固宠。
这次朱昀曦的态度果与以往不同,见面便似绣面芙蓉一笑开,把她从室外带来的寒气一股脑全吹散了。
她眼睛受用,心里更美,也笑眯眯跪拜请安。
朱昀曦随即赐座,亲切关问过她的近况后命侍从们退下,眼神似柔风笼着她。
“昨日赏你的东西你去瞧过了吗?”
“还没。”
“那先去瞧瞧,要是短了什么孤立刻叫人添补。”
“殿下厚赐已令臣女惶恐之至,怎敢再有贪图?”
室内无人打扰,柳竹秋深情款款回望朱昀曦,为练习这个表情昨晚她在镜子前站了整整半个时辰,自认香腮凝羞的模样足够动人。
像是要和她比美斗艳似的,太子笑意更浓了,和声道:“柳爱卿。”
“……臣女在。”
柳竹秋怔了片刻才答应,为这突如其来的亲热称呼窃喜,只听他温柔而认真的问:“你觉得,孤王笑得好看吗?”
“当然!臣女早说过,殿下有一笑倾国之美。”
“你说孤王一笑能值千金。此话当真?”
“岂止啊。张籍有首诗说‘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齐纨未是人间贵,一曲菱歌敌万金。’,一个采菱女的歌声都值得万金。以殿下风华绝代之笑颜至少能值百万金。”
朱昀曦微露瓠犀,优雅地笑出声来,人畜无害的纯美气息忽然消失,代之以狐狸般的狡黠,让柳竹秋张扬的情绪如同受惊的八爪鱼骤然团缩。
“孤王对你笑了这么久,你就按自己定的价付钱吧。”
“啊!?”
“难道孤王是给你白看的?”
朱昀曦的脸换了怒气当政,丝毫不给柳竹秋申辩的机会,严郑道:“你在折子上提的要求孤王都兑现了,那自己说的话也得算数。必须拿出这百万金来。”
柳竹秋察觉中计,没法跟他说理,央告:“臣女把殿下赏赐的东西都退给您行吗?”
“那也差得远,而且孤王只收真金白银,不得用物品折价抵押。你若没钱,就来签个文契,今后慢慢偿还。”
朱昀曦离座走到一旁摆放文具的案几前,一本正经叫柳竹秋来写借契。
柳竹秋听说利息高达五分,眉毛叫惊诧震得高高飞起。
“殿下,利息这么高,臣女八辈子都还不起啊!”
“那你就用九辈子来还。”
“……朝廷严禁高利贷。”
“你大可去官府首告,看哪位清官会秉公断案。”
朱昀曦和这女流氓接触久了,学会以彼之道还施其彼。
前天收到她那封古今罕见,集历代谄媚之大成的奏折,他看了两行便面烫耳辣。亲自过目眼睛受不了,让人念诵耳朵又会遭罪,暗骂她把自己当桀纣之流的昏君糊弄。
他渴望得到这女人的效忠,但迫切需要行之有效的策略来掌控她,寻思良久才想出此计。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以债务钳制,道理便始终站在他这边,不怕她再耍滑头。
柳竹秋骂自己鸡毛飘上天,长期占上风就低估了太子的城府,竟被他的小花招迷惑,单脚立在陷阱边缘还试图说理。
“臣女的生死都由殿下主宰,您何必多此一举呢?”
朱昀曦正等着她这句话,喜滋滋挥出早已磨好的大刀:“你这么有才难道没听过‘今生未了债,来生继续还?’可见做债主的权利比做君王的还大。君臣不和,臣子还能仗着能言善辩来顶撞。但任凭你有苏秦张仪的口才,见了债主也得老实。”
日后这女人再巧舌如簧,他只须伸手叫声:“还钱”,就能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