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 2)

过了两个红绿灯,解春潮还在望着窗外发呆,方明执突然问:是不是你是不是还是会有一点担心我呢?

解春潮不想刺激他,把实话说得比较委婉:我希望你健健康康的,就像我希望心扬和朱鹊都健健康康的。

方明执抿着嘴低低地笑了,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我待遇还挺高的。

疾控中心里人挺多,尤其小孩子多,此起彼伏的哭喊声,闹闹哄哄的。

其实解春潮是想在外头等方明执的,但是猛地又想起来方明执好像晕针,还是跟着他进来了。

坐诊的是个宽宽胖胖的女大夫,听说是猫抓的,握着方明执手腕颠过来倒过去地看了几遍,头也没抬一抬,二话不说在诊单上划拉了几笔,啪地拍在了俩人面前:一楼拿药。

方明执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不悦,似乎是没体验过这种平民阶级的医疗服务,正准备开口说什么,就被解春潮拉住了。

大夫,他这个情况,疫苗是必须要打的吗?不是很多人对疫苗有不良反应吗?解春潮把方明执拽到了身后,他怕就打个破疫苗,离婚之前还要跟着方明执上次头条,好声好气地替方明执把疑虑问了出来。

女大夫用鼓鼓的金鱼眼看了看他身后的排队的患者,喊了一嗓子:后头的,可以过来了。说完抬眼看了看解春潮,嗓子吊得又尖又细:爱打不打的,反正狂犬病发病了就没救。

解春潮听她这么说心里就很不痛快了,但不想在医院里惹麻烦,只是低声说:打针的话,有没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解春潮自己不知道被猫挠了多少回,一次疫苗没打过。但他担心方明执这副尊贵的身躯会比较娇气,还是多问了一句。

女大夫越发没耐心:上网查上网查!别耽误时间!

方明执今天本来就火气尤其大,看见解春潮不上不下地站在那里,一下就失去了平时的冷静自持,声音又冷又硬:要是什么都上网查,还要你们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解春潮拉出了诊疗室。

行了。解春潮拖着他往一楼走:你跟他们计较,计较不过来的。

方明执在后面默默地跟了一阵,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上次拍胃镜,我不该让你一个人的。

解春潮无所谓地摇摇头:上次的医护人员挺好的,没这么不耐烦。

听他这样云淡风轻地解释完,方明执的脸色更难看了,一直一言不发地拿着药到了注射间。

你在外面等我吧。方明执站在了注射间门口,对解春潮说。

解春潮本来想跟着进去,后来一想俩人也不是那个关系了,既然人家自己能行,他硬跟着进去算是怎么回事,也就欣然点点头,抄着手靠在了外间的墙壁上。

方明执晕针是从小就有的毛病,他把药拿给护士之后就觉得领口有些发紧,但也只是深呼吸了几下,觉得不过一针疫苗一针球蛋白,很快就过去了。

可是当冰凉的酒精棉球在皮肤上擦过时,喉咙就涌上一阵莫名的窒息感,他扯开了一粒领扣,尽可能平稳地扶着绷着白布的金属屏风。

先生,您放松一点。那个小护士似乎还是个新手,声音颤巍巍的,让人听着就不大放心。

方明执抓着屏风的手越攥越紧,淡青色的血管慢慢鼓了起来,在他紧致的手背上拱出一道道的沟壑。

他转开头,想从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里剥离出一丝新鲜的氧气,却不经意间看到透明的弃针箱里,参差交错的注射器在冷光源下闪烁着细细的寒光。

楼道里小孩子的哭声陡然放大了,让方明执的大脑一下停止了思考,他突然就有些摸不清自己置身何处,屏风上的白布刹那间无限蔓延,占据了他的全部视野,他最后听到那个颤巍巍的小护士尖着嗓子喊:家属!方明执患者的家属

他逐渐消散的意识像是一台老旧的蒸汽机车,滚烫而迟缓:方明执患者的家属,不想要他了。

第20章

警笛声一直响,红蓝灯光不停闪烁,四处是喧闹的人声。

方明执看见一个最熟悉不过的背影,穿着他偏爱的那一类细纹西服,从那辆银灰色的梅赛德斯上不慌不忙地走下来,在匆忙跑动的人群中,显得尤为淡定从容。

那是他自己。慢慢地踱着步子,太慢了,大约在旁人看来甚至可以算得上有些漫不经心。但是方明执却无端能看出那背影中交错的无助与抗拒,像是一道道代表着惩戒的鞭痕遍布在他笔挺的腰背上。

他看见自己走到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前面,很快就被一个穿蓝黑色制服的人拦住了:先生,里面正在保护现场,您还不能进去。

方明执看见自己很平和地点了点头,又听见自己问:嫌疑人已经抓获了吗?

警员摇摇头:调查的细节我们不方便透露。他多看了方明执几眼,犹疑着问:您是不是被害人的?

年轻人稍微停顿了一下,声音却没什么起伏:丈夫。

警员为难地看了看他,有些同情地说:受害人遗体已经送回局里了,虽然身份已经确认了,但您应该很快就会接到通知,需要您到局里提供一些书面证明并办理需要家属签署的手续。

嗯。方明执从容地答应了一声,看着自己拨弄着手表的搭扣,脸上看不出任何特别的情绪。

那我,还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警员觉得相较于一般受害人家属的歇斯底里,这位家属好像反应有些太平静了,他的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规范化的微笑。

没有了,辛苦。方明执看见自己转身离开,依旧腰背挺直,步伐沉稳,像是每一次从高层会议中离场,利落不拖沓。

但是站在那个不动如山的自己身边,方明执却能感觉到悲伤如影随形,漫布到他的口腔和呼吸道,仿佛沉重的海水即将没顶,他费力地喘息,却无力得到一丝的解脱。

他很困惑,这是一个梦吗?为什么自己会说自己是被害人的丈夫?是解春潮出了什么事吗?

这个念头稍微冒了一个尖,方明执就将它绕开了。不会的,不可能,这只是一个梦,解春潮刚刚还在他身边。

他看见自己旁若无人地走过街角,转进一个空荡荡的短巷子,他面对着墙壁安静地站着,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一丝改变。

方明执很熟悉这个姿势。

他在认罪,在忏悔。

有一瞬间他隐约听见自己反复在想: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到底是哪里被发现了?为什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方明执像是在解一道没有答案的谜题,在思维的迷雾中游弋。

方明执看着那个僵直的背影,在脸上轻轻一抹,竟然有淡淡的湿意。

直到天黑透,贴墙站着的人才转过身来,依旧是从容不乱地正了正领带,走入了溶溶的月色。

失重感传来,他听见解春潮气喘吁吁地抱怨:自己不行,还不让别人跟进去,一百多斤的老爷们儿,说昏就昏,老子总不能让个小护士扛

像是在深海中寻求到了一个低压的破出口,方明执觅着那声音清醒过来,从头到脚的轻松感让他不由轻轻哼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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