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决凝了她一会儿才移开目光,转移了话题,“就在前面了。”
薛嘉禾立刻举目四望,顺着步道两旁顺下去,很快见到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就站在个两臂长的简陋摊子前专心致志给手中面人涂色。
她早已有了这老人家亲手做的十三个面人,却还是第一次见到工匠,颇有些先见千里马再见伯乐的心情,顿时稍稍加快脚步迈了过去,停在摊前朝老人笑了笑。
老人一抬头,正要招呼薛嘉禾,却又望见跟在她身边的容决,不由得笑了,“想必王爷从我这儿买去的面人,都是送给这位的吧?”
“我很喜欢。”薛嘉禾点点头,又伸手小心地取了一个插在木板上小孔里的松鼠面人端详,笑道,“都好好收在我屋里呢。”
“这等上不了台面的东西,难得讨殿下欢心,实在惭愧。”老人笑呵呵地放下手中竹签画笔,朝薛嘉禾行了一礼,“李仲黄参见长公主。”
薛嘉禾捏着面人的手指顿了顿,脸上笑意敛了三分,变得礼貌疏离起来,“李中堂是老人家的……”
“正是犬子。”老人仍旧笑着应道。
“原来如此,是我怠慢了。”薛嘉禾将松鼠放了回去,微笑着道,“却不知您还有捏面人卖的喜好,若早知道,便不打扰您替我废这些心思了。”
李仲黄致仕在家已有七八年的时间,薛嘉禾确实对他的名字不熟悉。
可李仲黄的儿子就不同了,此人是容决得力下属,常来往于摄政王府书房议事的人中就有他一个,可谓是容决摄政的左膀右臂,幼帝和蓝东亭的眼中钉。
——却谁知道,容决拿来送她的面人,都出自这位曾经险些位列三公的老人手里?
被容决耍着玩尚是小事,薛嘉禾这会儿倒是觉得好好放在自己屋里的两盒面人瞬时成了烫手山芋。
“我老了闲来无事,这手上又停不下来,便不务正业悄悄背着家里人出来摆个摊儿讨趣。”李仲黄只是笑,他满是皱纹的手又重新捏住了竹签,道,“不瞒殿下说,这来钱指不定还比从前的俸禄更多,每次出门时可比从前上朝有力气多了。我这面人卖得说贵不贵,王爷来时是要按价付钱的,殿下却与王爷不同——殿下想要画个什么?”
薛嘉禾抿唇看了会儿李仲黄手里那个还没有捏出形状的面团,想了会儿,道,“十二生肖同齐天大圣我都有了,今日便……捏只生肖里没有的猫儿吧。”
李仲黄应了声,手指捏了捏那小面团,拉抻捏的动作十分熟练,三两下的功夫就有了大致的形状,薛嘉禾一眼看过去就是只肚皮朝上躺着的猫了。
看来这李仲黄确实是爱做面人玩,这点倒是不假。
只是容决先前总说什么老人家看着可怜,老人家还剩许多没卖完的,全是随口胡诌。
薛嘉禾不认识李仲黄,容决还能不认识?
薛嘉禾立在摊前安安静静等李仲黄捏那面人形状的时候,在脑子里好好想了一通容决这番所作所为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还在思虑的功夫,李仲黄已飞快地将猫儿的形状给捏了出来,拿起画笔道,“殿下想要这猫是什么颜色?”
“橘色,前肢和腹下是白的。”薛嘉禾下意识便照着蓝家现在养着那只猫咪的样子说了出来,等再要改口时也来不及,李仲黄已经麻溜开始给面人上色,看那利落的劲头确实和一路走来见到的小贩没什么区别。
“我做这行生意,最喜欢碰到的便是殿下这样一口便能说出自己想要什么的客人了,”李仲黄头也不抬地飞快画出猫的眼睛鼻子,边絮絮叨叨十分亲和地道,“王爷第一次来时,皱眉挑了一刻钟,将别的客人都给吓跑了不知道多少,真是打搅我的生意。”
容决本来只在旁看着一言不发,这下见李仲黄开始揭自己的短,不悦地咳嗽了一声。
李仲黄充耳不闻,“我寻思着帮忙,就问王爷想送什么人,他也不说,挑来挑去最后选了个男娃儿最喜欢的齐天大圣走,咳。”
薛嘉禾有些心不在焉地笑了笑,道,“确是送我的,我还挺中意,显得倒是我更傻了。”
“殿下这话不对,”李仲黄一本正经,“那傻的自然是又来了第二次的王爷,我寻思王爷这买了两次一样的东西,总得是送不同人的吧?偏还都是给殿下您的,这也太不知变通了。”
容决黑着脸在旁瞪视李仲黄,但这位先帝面前侍奉三十载、又和容决交情不浅的老臣哪里怕他,乐呵呵地诋毁完他还不算数,接着话锋一转,又道,“而他今日还来了第三趟,这给人送礼连送三次一样的,我也当真是第一次见,开了眼界了。”
薛嘉禾听李仲黄这句句都在往容决身上捅刀,一幅毫不留情的架势,不由得转头看了容决一眼。
年轻的摄政王就抱臂站在一旁,脸色冷冰冰的模样叫周围路过的人都不由自主绕开他走。
可不知道怎么的,薛嘉禾却不怎么怕他,乃至于这会儿她居然生出种错觉来:容决其实并不是在生气。
她还没好好琢磨自己这个念头是怎么回事,李仲黄便哟了一声,收笔满意地端详了一番自己的作品,伸手递给薛嘉禾道,“殿下看看,可否入得了眼?”
面人憨态可掬,肚皮朝上怀里抱着个球玩耍,活灵活现。
薛嘉禾看着便想起了那只自己从皇家围场捡到的奶猫,轻笑道,“李先生画功不减。”
她虽认不出李仲黄,但此人的事迹还是听说过一些的。譬如这虽然是位能当面和先帝吵架的猛士,私底下却画得一手好画,连发妻也是因为仰慕他的画技高超而下嫁的。
“殿下过奖了,这点小玩意送给殿下才是拿不出手。”李仲黄笑眯眯摸着自己的胡子,转而问容决,“王爷还需再买一个么?”
容决拍了几个铜板在他摊上,没给好脸色,“钱我出了。”
只是薛嘉禾从八仙楼带走的鸡肉这下便不好送给李仲黄,人家好歹也是朝廷原来的肱骨旧臣,虽然儿子如今和幼帝不是一条心,但到底声望根基犹在,薛嘉禾也不能将自己吃剩的东西塞给人家,最后让侍卫去街上找了个慈善堂去送了。
拿着面人往回走的路上,薛嘉禾总算想明白了,“那猫,是摄政王殿下放到我帐中的么?”
容决心道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也未免太迟了些,但还是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权当承认。
“却叫我转手就送人了。”薛嘉禾望着手里的猫儿失笑,“若是能同我说一声——”
她说了一半又自觉地停了下来。
那时候两人刚是大吵一架的时候,剑拔弩张险些闹出了人命,自然是谁也不想和谁说话,容决送药在先,送猫在后,已算是先低头妥协,她却回过味来得忒慢了些。
“摄政王殿下的脾气倒是比刚回京时好了不少。”薛嘉禾玩味地道。
容决难以苟同地冷哼一声。
“只是不知道能好到几时。”薛嘉禾又说。
虽说她已经那日趁机问容决要了一个承诺,以后若是不小心露了马脚,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便可将那承诺搬出来堵容决一次,但到底是鱼死网破的后果。
不露馅自然是不露馅的最好了,薛嘉禾那次围场一吵之后也私底下反省了自己:说好要同容决相敬如冰,那时却还是因他空口无凭的一盆脏水失了冷静反口相机,实在是不应该的。
“既有协议,你不做不该做的事情,我也礼尚往来。”容决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