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晓得是慕南烟说的话有了作用还是吴院使又经历了些什么,一段时间之后,他突然提出请辞,请辞的缘由不再是因为女人做他的上峰,而是因为年迈,告老还乡。
其实,他还不到五十,算不得年迈。
从向皇帝皇后请辞到回到御香院收拾行李,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时间,竟是没有一个人挽留他。
他眼里的最后一点光亮黯了下去。
慕南烟看着他从宫舍里走出,不舍地一步一步向御香院外走去,朝王多金微微颔首。
王多金追上去,将一封信递给他,与他说了几句话便又回来了,“大人,他整个脑袋都已经长成榆木了,还帮他做什么?”
慕南烟扬着调“哦”了一声,“他说了什么?”
王多金道:“他以为奴才是大人派过去劝他留下的,一开口便是让奴才不要劝他。奴才就说不是劝他,只是大人担心他就这般回去,会在家族中难做,给他一个去处。他倒是接了过去。奴才又说了,那个地方,也是大人的地方,不过如今管事的是个男子,若是要去的话,先得自个儿想通了,不要一股脑儿地瞧不起女人。男人中被人瞧不起的也多了去了。他就又问奴才,大人如今尚未成亲生子,等到成亲生子的时候,御香院里的事情该如何处理?他说大人到底年轻了些,这些事情皆未考虑清楚,到了院首的位置,想要出宫嫁人,自是可以的,难不成还要如同宫人一般一辈子不嫁不成?奴才又说了,他在御香院里一年几乎不理事,女子怀胎十月再加坐月子也不过如此。大人是没见着,他听着奴才这话之后,那脸憋得和猪肝一样。”
慕南烟静静地听着,并不觉得自己当真帮了他,毕竟,他还算是个有点子骨气的,若他一直用偏颇的眼光看待男人与女人,自然不会去南香坊里做香师的,不过里面那句成亲生子倒是提醒了她……
她还有些事情要做,还有当一千年飘飘时想到的许多香方要记录,要将它们制出来试试效果,等到自己成了亲,心里若还惦念着这些,怕是分身乏术,不能过好新婚时的假期了。幸好还有一年。
楚元蘅不晓得他们原本有希望提前的婚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回归了原位,只晓得慕南烟没有要将婚期提前的意思,反倒是更加着迷于制香了……不过,楚元蘅来不及提出异议便被皇帝派出去清剿云家余孽,少说也要大半年,便没时间来和一堆香料争地位了。
一年之后,御香院里一切如常,所制的香品比往年有强无差,“代御香院首”前的“代”字终于摘掉,他们的婚仪也提上了日程。
北歧已经再次臣服,加重了每年要向大楚进献的朝贡,这样的朝贡下来,几十年之内,北歧都不可能再有与大楚叫板的实力了。
楚元蘅押着从北歧带回来的云家众人以及冯紫云,将他们投入天牢后回宫复命,听得皇帝猛然来了一句,“你接下来的任务是……”
楚元蘅一听便跳了起来,“皇兄!臣弟不干了!”
皇帝话音顿了一下,“朕还没有说是什么任务。”
楚元蘅甩袖往一旁坐下,“不管是什么任务,臣弟都不干了。皇兄,君无戏言。你可是说了,做成了这件事之后,给我个一年半载的休息时间的。我都一年没看到媳妇儿了……”再不到她面前多露些面,怎么和那些香料抢地位?
皇帝颔首,“你不后悔拒绝便好。既是如此,你便退下吧。”
楚元蘅松了一口气,但见皇帝答应得这么爽快,不由得又悬了心,“皇兄,你不会又让皇嫂给我下什么套子吧?不会又拦着不让我成婚吧?”
皇帝扫了他一眼,“说的是什么话?你自己不愿意成婚,还把帽子往你皇嫂头上扣。”
“我怎么不愿意成婚了?等等……”他猛然反应过来,站起身问道,“你叫我去做什么任务?”
皇帝笑而不语,倒是皇后从他身后的屏风拐出来,“自然是叫你准备婚仪的事。本宫的御香院首出嫁,可马虎不得,你不给本宫办得风风光光的,本宫自不会放人。既是你不想做这任务,这婚,不成也罢。”
楚元蘅傻了眼,立马改口:“那可不成!皇嫂这可是父皇遗诏!”
皇后不以为意,在皇帝下手坐下,“抗旨的可是你。”
楚元蘅被她绕进去了,便是知道她在给自己下套,也只能咬牙往里钻着,“臣弟不抗旨了……”
扁着嘴,可怜巴巴的样子,引得皇后掩唇轻笑,“以后都不抗了?”
“不抗了……”
“可是……”皇后叹了一口气,“陛下是君,君无戏言。”
“皇兄无戏言,我有。都是我开玩笑的话,好皇嫂,以后皇兄让我干什么都成,我都不抗旨了。”他想,若是和他开这玩笑的是他的父皇,他或任性或撒娇都可以,可是面对皇兄与皇嫂,实在是使不出那些磨人的手段,越发显得可怜了,好说歹说都不成之后,索性耍起赖来,“你们欺负我没爹了……”
原本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的,此时把这话头一开,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爹在的时候,从来不会叫我做那么多事,只会叫我好吃好喝好玩。爹一没了,我的好日子也没了,一会想拿我和亲,一会儿把我当赌注,要不是我媳妇儿,早就不晓得被你们输了多少回了。你们两夫妻就像农家的榨汁磨盘一般,合起伙来要把我身上的汁水榨得精干干的,我不答应,不答应!”
皇帝拉下脸来,“不得对皇后无礼!”
楚元蘅倒是把对那木管事的招数都用了出来,“我哪里无礼了?先是给你们把北歧安在大楚的暗桩都给端了,后来又去前线插了一脚,还亲自把十姐迎回来了,又亲自跑去北歧把他们那里搅得天翻地覆,把叛国的那些个人都抓了回来!这些礼哪一样不重?”
皇帝与皇后对礼一眼,相继笑出声来,“朕看,朕是管不了这个赖皮猴了。抗旨还抗得这么理直气壮。”
楚元蘅忙觍了脸,“臣弟不抗旨。皇兄,那旨意,您就快些下吧。”
皇帝不免好奇,“一个宫人,一个小世家的女儿,如今也不过是个刻板的女官,眼里又只有香,你怎的就非得娶她不可?既是你已经抗旨了,朕给你另指一个如何?”
“我不!”楚元蘅脸色大变,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去分辨皇帝皇后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是不是真的在开玩笑了,只急急地陈情,“臣弟就要她了。为什么……臣弟说不上来,只晓得,在臣弟眼里,她是最特别的,旁人谁也比不过。她眼里才不是只有香呢!若不然,也不会放着好好的御香院里不待,跑外边儿去寻我。她的好,你们不明白,臣弟也不需要你们明白,只要你们许我们成婚便是了。若是你们非得给我指旁人,我就……我就闹个天翻地覆。谁家敢把女儿嫁给我,我就专抓他们家的小辫子。将他们抄家,男的充军,女的为奴!”
皇后笑道:“简直是胡闹!这皮猴,陛下和本宫可都管不了了,你领回去好好地管教,你们的婚仪,到底是办还是不办,也由你们自己商定。”
楚元蘅眨了眨眼,觉得皇后这话格外诡异,四下看去,也不见人。
又听得皇后道:“你看,你不肯接下办婚仪的任务,南烟都被你气得不愿意出来了。”
“娘娘,您这般逗人,真要把他逗急了,臣也无能为力的……”慕南烟从屏风后出来向帝后行礼,觉得这皇帝与皇后越活越像两个孩子了,竟有闲情来开这样的玩笑。
楚元蘅见着慕南烟,几步走过去,急急地想要解释,“我刚才不晓得皇兄说的任务是那个,若是知道,必然不会拒绝的。”
慕南烟忍俊不禁,挑着眼尾瞅他一眼,轻嗔道:“还不快向陛下和娘娘谢恩?”
楚元蘅不愿,嘟囔着,“他们都不让我娶媳妇儿了,做什么还要谢恩?”
慕南烟低声道:“且谢了恩,我自有道理。”
楚元蘅不甘不愿,但更不想再惹了慕南烟不快,与慕南烟谢了恩,眼看着她领了圣旨拉示意自己一起出去,到殿外终是忍不住,愁着脸,“媳妇儿,咱们就这么出来了,婚事怎么办?”
他倒是不缺钱,就算皇帝皇后不给他旨意,他也能把婚礼办起来,但他担心到了临头皇后不放人……
慕南烟把绢黄的圣旨拿到他面前晃了晃,“不知道这里面写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