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烟顿住脚步,不大的争执之音传入耳中,顺着声音看去,被一丛一人高的灌木挡住了视线,却可以从灌木下看到两人足和衣摆,一男一女。
不知为何,女子的双~腿不稳地踏了几下,鹅黄色的裙摆无章法地摆动,好不容易站稳,隔了一会,又踏了几下。
“锦娘,你想清楚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
“哥哥,我是你妹妹啊!”这个声音,慕南烟姐弟在不久前才听到过,只是当时很轻快,现在却夹杂着哭腔。
“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妹妹,能有这样的好事落到你头上?”
“我不!他看不上我的。”这对她来说,也不是好事……
“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那个叫紫云的小婊~子,早就与云二私混到了一起,以前还是别人家卖身的奴才呢。她都觉得自己能当侧妃,你怎么就不能当王妃了?你当我不知道她那些事?只要慕家把紫云的卖身契拿出来,她就完蛋了,还想做侧妃。见鬼去吧。你听我的话,以后让哥哥跟着你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哥哥保证再也不打你了。”
“如果他不喜欢我这样的……”
鹅黄的裙摆又是一阵无章法的摆动,伴随着女子呜咽的哭声,“我说你笨不笨,有你哥哥我在,他怎么能不喜欢你。你就等着吧,我知道他是个爱香的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哥哥,你别乱来……”
“没用的东西,你平日里不是老喜欢去外面勾~引人吗?”
“我没有……”
“我管你有没有!总之若是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到,还留着你做什么?”
“我会制香。”
“制香,你比得过云家的人还是慕家的人?也没见你因为会制香被他们请去做香师。老实说,你做的香还不如我做的,一边儿去。敢坏了我的好事,回去我就告诉爹娘,有你好看。”
很快,两人越走越远,灌木丛那边恢复了平静。
“那是什么哥哥?他们爹娘都不讲理的吗?哥哥说什么就信什么不成?”丁香听着气不过,但实在是被这样的场面惊到了,才迟迟没有反应出声。
慕楚郎一直敛眉听着,“他们是康家的两兄妹。哥哥叫康月风,就是你刚回来那年,被丁香姐和木香姐打掉门牙的那个人。父亲给了他们家一大笔赔偿算是了了那件事,他们家也因此发迹了起来,但康月风自小就不学好,长了几年之后,吃喝嫖赌占全了。如今他们家里的生意不景气,他们又打上了我们家的主意。不过没有叫他们得到好处。而且我听说,康家父母心里只有这个儿子。儿子再怎么败家,他们也纵着,倒是对女儿格外地严厉。平日里过的日子,和下人的差不多。有一次,康家老父生病,康锦娘到学堂里来找康月风叫他回去,当时就被康月风给打了一巴掌,说他竟成天想着出来勾人,爹娘病了也不知道在身边照料着,要她何用一类的话。说完,就把康锦娘赶走了,而他自己却和一堆狐朋狗友去了酒楼。”
他当时看着康锦娘实在可怜,便让自己的书童去把人扶起来送去看伤再送回去,还给她垫付了医药费。不曾想,康家父母带着一双儿女反倒找上门来说他打伤了他们家的女儿,要慕家赔钱,还否认他们垫付了医药费的事情。
当时的事,空口无凭,康锦娘又闷着头在一边不出声,不为他证明清白,他只能认了栽,但暗自决定再也不会管康家的事。
“姐姐,我们走吧,他们家的事,我们管不了。”
慕南烟看了木香一眼,给她使了个眼色。后者悄悄地朝那对兄妹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想到他曾经傻乎乎地以皇子之尊当真天天去给她采香料,就让她有种自己家的小可爱被屠户看中了的微妙感。
听了慕楚郎的话,康家的事她管不了,但楚元蘅的事,她不能不管。虽然他已经不记得她了,可不论是因为他曾经给予的庇护还是月支香,她都不能坐视那个小奶狗一样的人被这一家子给坑咯。
……*……
慕南烟与慕楚郎走到王府宴客的厅堂的时候,一众人正在向楚元蘅道喜,慕承陆也在他身边和他说着什么,但他好像有点心不在焉,目光总是往一旁飘。
慕南烟暗自觉得好笑,楚元蘅还是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应酬,只一小会儿,就会烦了。却也觉得奇怪,他现在不是在宫里什么都不能由着自己作主的小皇子了,是一片疆土的王,不宴请便不宴请,不想理就不想理,哪里还能让人给逼成这样勉强应酬?
看到离他越来越近挡在他们之间的冯紫云,她便觉得大抵是真的对这个女人感兴趣的缘故。这对于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般想着,眸光便沉了下来。却突闻一声惊天喷嚏,整个屋子都安静了下来,只有南疆王殿下的喷嚏声回响。
慕南烟疑惑了一下,随后明白了。
她先前便闻到了冯紫云身上的香。那是一种不算难闻却着实有些古怪的香味,出于对一个香师最基本的尊重,便没有当众指出来。按她的推测,冯紫云当是用了豆蔻汤①沐浴,而后又用了傅露华百英粉①傅身。不过,这两种香品都在千年以后失传了,即便是现在的书册里,也不曾提到具体各成分的用量。若是配得对了,如同前前前朝名盛一时的宠妃一般独占盛宠,甘愿为之亡国也说不定。若是配错了,便有无限的未知数。
显然,冯紫云配得不对,还用的分量极重,过尤不及。她能想到这一点,是因为突然想到上辈子云唐曾要求她配制这两种香品给宫里的贵人用,她配错了用量的时候就曾经闻到过这样的味道。作为一个香师,她有敏锐的辨识香气的能力,也有强大的记忆香气的能力。
楚元蘅的嗅觉本就灵敏,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受不住,喷嚏连连。
冯紫云被他的喷嚏打得歪了发髻,还被他推了一把,“你离本王远些!”
说完这句话,楚元蘅又打起喷嚏来。
慕南烟对丁香和慕楚郎道:“快些把门窗都打开。”
屋里的人大多都是懂香的,只这一句,再想到刚才楚元蘅的反应,便明白是冯紫云身上的香出了问题。下意识地都走远了两步,与冯紫云拉开距离。
长史迷糊着,以为是楚元蘅染了风寒,见慕南烟要开门窗,让冷气灌进来,那岂不是会叫殿下病上加病?这么心思纯净的殿下,他怎么能忍心让他病情加重呢?
他拦住慕南烟,“都不许开!”
不过,丁香只听慕南烟的,慕楚郎最信慕南烟,就算他是王府的长史也不管用。不过转瞬,门窗大开,屋里的香气便被吹散了不少。
长史气得瞪圆了眼,“你好大的胆子!伤了殿下……”
慕南烟摊掌指向楚元蘅,平静地道:“你看,有效果。”
“什么效果?”长史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见楚元蘅缓过劲来朝这边看了一眼,便急匆匆朝外走去,连忙跟上,不多时,又转回来对众人道:“殿下去更衣,你们且先自便。”
他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冯紫云,这人身上用了殿下不喜的香,殿下都还能容忍她,驳了他想要将她撵出去的提议……殿下不是太喜欢她就是太讨厌她了。
再看慕南烟,他的面色柔和了不少。不管殿下讨不讨厌她,他都不怎么讨厌了。
慕南烟没在意王府长史的心思,发现这屋里没有康家两兄妹和云司的身影,暗自沉吟了一下,便和慕楚郎交待了几句,借口觉得有些气闷而出去透气。
……*……
楚元蘅郁闷得一面踢石头一面走,委屈地咕咕:“什么天神降临,什么不染烟尘,什么用武之地……怎么每次都是我倒霉?丢脸都丢回京城去了!”
上一次,自己还是在没被她看到之前跑的,这一次,事情就发生在慕南烟的眼前……这下可好,完全不晓得自己要以一个什么样的光鲜形象出场了。
都是那个叫紫云的女人惹的祸,不出这口恶气,心里难受得很,还想要给他当侧妃……楚元蘅顿时觉得恶心起来。宫里太多这样的女人,他父皇的后妃身上总是弄些古怪的香品把自己弄得香扑扑的,为了什么美容养颜滑肌缩阴,他却偏不喜欢这样的,觉得腻歪得紧,还恶心。
搓了搓手臂上掉落下来的鸡皮疙瘩,招来自己的心腹低语了几句,心腹走了之后,他的心情才舒畅了起来,等着捉弄冯紫云,一转眼便看到慕南烟正在不远处四顾着,不知在找什么。
俯首打量了一下自己,确定自己身上没有什么不妥,便抬腿朝她那里走过去,走了几步又顿住,觉得委屈得紧。小时候,哪里会想着注意什么形象,去寻她的时候,哪次不是弄得一手的泥巴香料,揉香丸调香膏的时候,更是把自己身上脸上都弄得五颜六色的……这还是好的,他记得有些香膏弄出来是一团黑糊糊的颜色,看起来就像是烧焦的锅底,又比锅底要亮,他拿棒子搅啊搅,不知怎么的,香膏没搅均匀,反倒抹了自己一脸,差点被禁卫军当成偷入皇宫的异域不法之人给砍咯……
缓缓前行,听到慕南烟和自己的两个婢女在说话,见着旁边的一棵一人粗的大树,便走到了树后避着。
……*……
慕南烟本是想来提醒楚元蘅当心一些,却出来不曾见着人,也不知他到底是不是会去更衣,去的话,会去哪里……
走到途中,又想到自己现在与他互不相识的状态下,贸然提醒似乎没什么可信度,而且,自己尚不知道康家兄妹打算对楚元蘅做什么。便想先去寻木香。正巧看到木香往回走,便迎了过去。
几句话的工夫,便知道了康家兄妹的去处。
“他们一直都在暖香阁?知道他们在里面都做了什么吗?”
木香低声道:“怕被他们发现,便没有靠近,只看到他们动了里面的软榻和香炉。我听康月风说,如果南疆王殿下要去更衣,一定会去暖香阁,阁里薰了暖香,能盖住些什么。他说让康锦娘找个地方藏好,他去想法子让南疆王殿下更衣。”
慕南烟道:“殿下已经出来更衣了,莫不是会往暖香阁去?你这便带我们去暖香阁,希望能在殿下到那里之前拦下他。”
树后的楚元蘅正?听到慕南烟的最后一句话,竖直了耳朵仔细听着,生怕漏掉了什么字眼。她要拦他?做什么?为她的不告而别告罪吗?
好吧……如果真是这样,他就可以考虑要不要原谅她了。
丁香不满地嘟嘟:“小姐,南疆王对冯紫云那么特别,我们为什么还要帮他?”
楚元蘅眼睛一瞪,一口气险些没顺上来,差点就要出来为自己叫屈。听得慕南烟道:“我们帮不帮他,与冯紫云无关。”
而后她说了什么,他没听清楚,因为三个姑娘已经走远。
楚元蘅暗自想着,与冯紫云无关,那与谁有关?
是不是因为他们自小就认识的缘故?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生气,刚才冯紫云就站在他面前让他难受,这丫头明明知道了缘故,却不去把他拉开,只叫人打开门窗,分明就是还认得他却要装作不认得的样子!且去看看,她这会儿反倒要去帮自己做什么。哼,他才不要她帮呢!他在意的是她的不告而别!
他哼哼唧唧地跟在三个人的身后,自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才走了不过一小会,就被人抓住了腰带提起来。下意识地就要还手,却听到了慕南烟的声音:“住手!”
他手里动作一顿,忘了还手,木香却已然出手,在慕南烟发出声音的同时,把楚元蘅摔了出去。
楚元蘅斜飞在空中看了慕南烟一眼,见她正平静地看着自己,便觉得心中悲戚,他只想要一个如天神降临一般的重逢,为什么总是要让他以狼狈的模样出现……
他委屈地扁了扁嘴,索性放弃了挣扎,双臂抱着头。摔就摔吧。摔完他就赶紧跑。到暖香阁里去换身衣裳,说什么也不承认出现在这里被摔的人是他。
然而,天不随人愿……
人还未落地,落逃计划刚刚成形,慕南烟身边站着的丁香便惊呼了起来,“木香,你惹祸了,这是南疆王殿下!”
楚元蘅:“……”我还是装晕吧。
刚起这个念头,便发现自己的身形稳了下来,耳边传来凉凉的声音,“别乍乎乎地把人闹来,这不是没事吗?没磕着没碰着。”
她随手拍掉楚元蘅袖摆上沾染的一片树叶,“你们看,一片叶子都没沾着。”
谁叫她先前打探情况去了,没见着南疆王殿下的模样呢?真要沾了一片叶子也怪不得她吧。
木香在心里后怕地如是想着,后背僵了僵,觉得衣片有点黏了……
作者有话要说:入V的三合一章送上,求南疆王殿下的心理阴影面积。
①汉宫赵合德用的香品里就有这两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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