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狭窄而闭塞的楼道内一片死寂。
沈空一边从口袋中掏出钥匙,一边顺着楼梯向上走去,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应声开启。
他的动作突然一顿。
只见一团黑影正抱膝蹲坐在自己的家门口,漆黑的脑袋埋在膝盖里,只能看到头顶的发旋。
沈空拧起眉头,试探性地开口:韩隶?
黑影动了动,抬起了埋在膝盖里的头颅。
果然是韩隶。
沈空眉宇紧锁:你怎么在这里坐着?而且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钥匙打开了门。
韩隶站起身来,伸手拍了拍裤子上的土,他抿着唇没有回答,一双深邃的眼珠黑如永夜,紧紧地锁着沈空的背影,眸底神色沉郁复杂,仿佛有千言万语蕴含其中。
他跟着沈空走进了门内。
沈空脱掉鞋子,习惯性地活动了下手腕和脚腕,开口说道: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就来。
话音刚落,韩隶就攻了过来。
沈空反射性地避开,心里却暗暗一惊今天的韩隶似乎和往常有什么不同。
他不管是攻势还是攻速都快于平常,只攻不守,带着种不管不顾的架势,仿佛暗地里压抑着难以抒发的狠劲,就像是即使拼着条伤腿也要抓住他的身影似的。
沈空的眉心皱的愈紧。
他找了个破绽,单腿一勾一缠,将韩隶摔倒在地面上,然后用自身的重量和收紧的手臂绞住韩隶仍在挣扎的身躯,将他结结实实地制服在地。
你怎么回事?
明明今天下午他离开学校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晚上仿佛疯了一样?
韩隶的眼眶赤红,胸膛不规律地上下起伏着,薄薄的唇紧抿,喉结微微滚动着。
他用力地闭了闭双眼,哑着声音回答道:没事。
怎么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掌心下的躯体传来滚烫的热量,透过衣物传导到沈空的身上。
这是发烧了
沈空松开桎梏,正准备转身寻找上次剩下的退烧药时,却在不提防间被韩隶从背后袭了上来,用他先前所教的招式反而将他制住倒是挺有天分。
他挑挑眉,正准备从韩隶的手臂中挣脱出来,目光却在无意间落到了他包扎着白色纱布的手背上。
沈空的动作不由得一顿。
就在这一念之间,韩隶顺势将沉重而滚烫的额头埋在了他的肩窝里。
在这次突如其来的发烧中,他看到了更多的东西。
他看到阴郁而自闭的自己一年一年地浪费时间,从初中到高中,从寒到暑;他看到了高中班里转来了新的转学生,叶景欢;他看到了他们成为了朋友,而自己甚至对他升起了一点微妙的好感和心思,紧接着情形急转直下。
他的真实身份被泄露了出来,之前积累的恶意有如山洪暴发般倾泄而下,无数阴暗的目光和恶意堆积成刺人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将他凌迟切割,而最令他震惊的是在那群丑恶的笑脸的身后,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神情斯文而怯懦,用同样的小心翼翼的讨好神情看着每一个人,同样清秀的五官,但是却如此的平庸和令人生厌。
那双眼的深处也带着阴暗的恶意。
清晰而震撼的情感席卷着冲入他的身体,韩隶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要被饱胀出来的惊恐绝望孤独和痛苦淹没。
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无法分清楚,自己到底是那个被截肢被霸凌的那个,还是残疾却运筹帷幄的那个。
混沌间,韩隶下意识地来到了沈空门口,犹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紧紧地抓住了对方。
在浅淡的青草气息中,韩隶闭上了双眼,身心终于沉沉地安眠。
第二十八章
韩隶在半夜醒了过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身边的一切在半昧的夜色中都显得模糊而朦胧,几乎让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口袋深处的手机震动了两下。
他缓慢地眨了眨眼,虽然已经不再有更新的画面被强硬地塞入他的脑海中,之前高烧的余韵还残留在他的躯体上,带来某种昏沉未定的失重感。
韩隶掏出手机,闪着荧荧的蓝光的屏幕在黑暗中亮起,照亮了他的脸颊。
有两条新信息。
第一条是赵筠发来的,给他通报了一下赌场事件的进展程度。
就在昨天,警察带着充分而详实的人证物证突袭了赌场,将它以偷税漏税,以及涉嫌多桩严重违法勾当而被直接关停,赌场的数位负责人也被问责整件事情进展的出奇顺利,几乎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
东边的势力虽然表面上没有丝毫的动静。
但是如果细究下去,就会发现它在几天前紧急撤出了之前与赌场有过合作的几个领域。
仿佛断尾求生。
斩断毒害腐烂的肢体,以谋求整体保全的策略。
与其说自己赢了,不如说对方将赌场推出去当了挡箭牌和替死鬼。
韩隶拧起眉头,一边思索着,一边出神地在屏幕上轻轻点按,将最早发来的那条信息点了开来。
下一秒,他猛地一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内容。
韩隶屏住呼吸,一字一句地将屏幕上的字又读了一遍
您让我们关注的那位通缉犯已被找到,现地址为:xxxx疗养院。
找到了?
那个八年前救他的男人找到了?
韩隶攥着手机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指尖泛着用力过度的浅白,他的呼吸有些紊乱,大脑中也一片混沌,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就在这时,房间的灯光突然被啪的一声按亮了。
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令韩隶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他眨了眨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扭头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身材高挑的少年站在门边,身上松松垮垮地套着件T恤,布料上满是皱皱巴巴的折痕,他的头发乱蓬蓬的向着四周翘起,脸上还带着被压出的红痕,眯着双眼看向韩隶。
韩隶攥着手机的手指松了松,不知道为何,在看到对方的刹那,他的心里似乎瞬间平复了许多。
真是神奇。
沈空打了个哈欠,声音懒散而随意:醒了?
韩隶点点头:嗯。
沈空皱起眉头,抱臂靠在门框上,问道:
所以,你这发烧的毛病怎么回事?之前不是也出现过?没去医院?
他时不时的发烧恐怕并不是生理原因,韩隶对这点早已心知肚明,所以他只是摇摇头,含混地回答道:
唔,没有关系,我有吃药,可能只是这两天太累了吧
沈空迈步走了进来,用手背探了探韩隶的前额,另一只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上比对了下。
他挑挑眉:还行,温度已经降下来了
话音刚刚落下,就感觉自己准备撤离的手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攥住了,沈空不由得诧异地低头看去。
只见韩隶自下而上地抬眸看向他,一点漆黑的眼珠在长长的眼睫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眸底有某种难以捉摸的神色一闪而逝,等沈空再次看去时已经全无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