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的婢子见步遥驻足,久久未能行进半步,都有些不解,但只得走到步遥面前,躬身行礼并齐齐道了声:“主母。”
府内高墙和青石板地都沁着森冷的寒意。
纵使步遥身上着的氅衣厚实,仍觉得毛孔微张,深冬的寒意直往里钻。
卷云锦履微抬之际,双脚被冻的也有些麻木。
步遥听到婢子们唤她后,略回过些神来,微微颔首后,又与紫荆往梅林处走去。
一路上,思绪却未停。
孙策和孙匡早已去世多年,孙翊被刺杀距今,也有一年多了。
孙坚的嫡子只剩了孙权一个。
如此,确实会让人心生疑虑。
会不会是孙权为了江东之主的位置,弑兄杀弟,凭着一些阴晦的手段,一步一步地爬上来的。
但此谣言早不传,晚不传,偏生在这个时点在府中盛传,也确实惹人怀疑。
下人们不会突然讲这些话,定是有人恶意煽动,其心可诛。
凭步遥对孙权的了解,他绝不会做出此事。
弑兄杀弟一事,也有帝王做过。
玄武门之变,李世民为了夺帝位,曾将自己的长兄和四弟残忍的杀害。
李氏兄弟之间的龃龉步遥并不清楚,但步遥清楚的是,孙权并不如李世民,是那种杀伐决断的铁腕领袖类型。
他有成熟的政治手腕,却碍于江东政局的复杂诡谲,行事风格并不敢过于高调。
既要想着树威,还要显出宽仁爱下的仁主气度。
狗男人总是故作强势,其实心中却并没有那般刚硬狠辣。有时也会有犹豫不决和脆弱的一面,但他往往都用凶蛮的态度遮掩过去了。
若遇棘手之事,孙权于外,被张昭教导多年,自是淡定从容,面色无波。
但若是只剩他一人时,他往往都会扶额垂目,神色落寞,一人将纷杂之事慢慢消解于心。
孙权与其兄其弟的感情十分要好,如若他没坐在这个位置上,他活得或许会更自在快意。
每日打猎饮酒,做个纨绔,也总要好过被江东政局的各方势力掣肘强。
一想到这处,步遥就又想起那夜孙权醉时,那副委屈的神情,和那双委屈的绿眼睛。
好心疼狗男人。
除了她,又有谁能心疼他?
未至盛冬,梅花未开,含苞待放。
粗实婢子正用交股铁剪细致的修剪染了霜寒的梅枝。
有几名婢子的双手生了冻疮,步遥看在眼中,小声嘱咐紫荆,回去后为这些婢子寻些药膏,涂抹在手上。
梅虽未开,但其清冷的香气已然微散,步遥的心绪渐渐平复了下来。
不远处的亭廊早已有人落座,已有婢子在此烹茶。
走至亭廊处时,步遥这才看清了狗皮膏药的长相。
丁氏的年纪也逾四旬,但看着就像三十出头的模样。保养得宜。面容并未生过多的褶皱,只有眼角略生了些细纹,下巴处长了颗细小的痣。
妆容寡淡,眉型微挑,显着整张脸很是素净,年轻时也定是个小家碧玉型的美人。
光看外表,可真联想不到这丁氏会是个赖在别人家不走的狗皮膏药。
只不过富春的冬日,丁氏属实不需要穿这般厚的狐氅。
步遥略略打量了番那泛着油光的狐氅,心中渐起了疑虑。
这狐氅,明显是新猎得的红狐所制,否则皮色不能这般有光泽。
是孙朗
去狩猎了吗?还是她自己掏银子买的?
步遥只觉在富春这地界穿狐氅,颇有装13之嫌,但也与她无关。
她今天来此的目的,是要揭狗皮膏药,将丁氏给撵回自己的府中去。
见步遥到此,丁氏并未开口,也并未起身,只微微含笑,静静地打量着步遥。
步遥不由得再一次暗叹,她与丁氏这复杂的关系。
丁氏为妾,是孙权庶母,按理说她是小辈,合该着是她向其见礼,但她又是府内主母。
斟酌了片刻,在丁氏不善的目光下,步遥选择默而落座。
丁氏见状,表情不易察觉地微变。
这步氏把她叫到这处,而不是去她所住的庭院亲自拜访,本就让她的心中不大爽利。
今日第一次正式见面,她一个小辈,却连礼都不对她行,还真拿自己主母的身份当回事了!
丁氏心中虽这般想着,但到底也是在府宅深院中浸淫多年,面上很快便恢复如常。
步遥将丁氏的神情看在眼中,还是准备先与其寒暄几句:“丁姨娘这几日在府中住得可还习惯?”
丁氏的手中握着暖炉,鬓上的珠玉钗微摇,开口道:“练师说笑了,哪儿来的习惯不习惯,这将军府,我原也是住过几年的。”
步遥今日是第一次听丁姨娘讲话。
一个中年女子,嗓音竟是有点像娃娃音,甚至有些发嗲,听得她浑身直长鸡皮疙瘩。
这比她刚穿剧时,在孙权面前装模作样地柔声讲话还要做作万分!
步遥忙接过了婢子烹的热茶,啜饮了一口,强压下了稍许的恶心。
再听丁姨娘讲几句话,她本来已好的孕吐都要犯了!
而且,虽说她算是她的长辈,但也不能张口就叫她练师,依礼,也应称她一声主母。
丁姨娘刚刚讲话时,眸中明显还夹着一丝蔑色,竟有种居高临下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