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出去四下看了看将门悄没声儿掩上,这才来到沈漪漪身旁压低声音道:“奴婢特意去打听了,二郎君并无性命之忧,不过今日还是往翰林院告了假在家中休养,想是无事,只是一时受了些惊吓,好姑娘别再提二郎君三个字了,怕是再提,世子爷能发疯。”
“别提他!”沈漪漪恨恨道,缓了缓又问:“昨日我出事之后,齐王妃是否曾带着人去过明园?”
除了齐王妃,她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会如此厌恨她以至于要将她置之于死地。
春杏却摇了摇头,“这奴婢便不知了,世子自昨日回来后就严令封锁了此事,明园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许奴婢们议论。”
按照魏玹那睚眦必报的性子,沈漪漪总觉着过不了多久王府就会发生什么大事。
不过眼下比起魏琅和齐王妃,显然是她这个与魏玹同居一处的小奴婢处境更岌岌可危些。
晚膳后,春杏跪在地上呜呜哭着道:“姑娘求你喝了这燕窝吧,世子爷说你若是敢不喝,他、他就把奴婢给发卖了出去,奴婢不想被卖,奴婢是家生子啊呜呜……”
沈漪漪听了春杏的话,震惊道:“你说什么?!”
天底下哪有这般逼迫人的!她要去砸那碗燕窝,被春杏死死地按住哭求,“姑娘怜惜奴婢,姑娘怜惜奴婢!”
她睁大眼睛一直紧盯着沈漪漪将那只玉碗里头的燕窝一口口尽数喝的一滴不剩才肯作罢,口中念叨着道:“姑娘喝了是对自己的身体好,生气也不能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嘛。”
沈漪漪就把被衾往脸上一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春杏叹了口气只好闭嘴出去了。
没几日,通州传来了魏琏的消息。
齐王妃欣喜地打开儿子快马加鞭送来的家书,刚开始时是字斟句酌地读,到最后直接一目十行,一张粉面失尽了血色,直接昏死了过去。
若不是赵嬷嬷在后面接着,头怕是都要跌到在了地上。
直到这一刻,齐王妃才真正明白了魏玹的手段是多么的狠辣无情,她不明白如此鲁直的齐王和愚蠢多情的郑氏是如何生出魏玹这般面如菩提心如蛇蝎的儿子。
然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齐王妃的亲弟弟张蛟在工部任工部侍郎一职,多年来贪污受贿、私底下还常放印子钱征横敛暴利,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
只因他素日颇有口齿、极擅迎来送往之故反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而那些受了他给予好处的同僚当着齐王的面亦是无不夸赞张蛟兢兢业业做事恪尽职守。
倘若不是这次御史大夫柳元带头上奏细陈张蛟数条罪过,怕是连齐王也不知自家这小舅子私下竟是如此的一副贪饕的丑恶嘴脸。
圣人看了奏折后勃然大怒,彻查后发现确有此事,当即命人将张蛟下了大狱,张府老小纷纷哭着上门来求齐王妃。
齐王妃自身都难保,却不得不为了亲弟弟素服跪倒在齐王院子里求齐王救自己的弟弟。
齐王入宫后没多久便回了王府,听下人们说齐王妃从齐王书房中出来时形容枯槁,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当夜齐王妃就称病搬去了王府一所人迹罕至的佛堂,变相地说明齐王妃失了宠,即使没有被休弃回娘家,这也不过是看在齐王妃替齐王生育了一子操持了多年后宅的面子上。
齐王书房。
齐王看着眼前神情坦然淡漠的长子,努力压制怒火道:“魏云卿,我再问你一遍,你三弟与王妃之事是否与你有关!”
魏玹既未否认也未肯定,只淡淡道:“既然父王已认定一切是我所为,那我辩解又有何用。”
齐王死盯着他,双目中隐隐暴出血丝,“只要你说不是你做的,那父王便信你这一次。”
魏玹微微一笑,清风朗月般的眉眼间既酷似他生母的桀骜不逊,亦有他们魏氏一族芝兰玉树的风雅无俦。
可就是这样一双秀润温和的凤眸,那浮于表面的笑容仿佛从未深达过眼底,而是于无情凉薄中闪动着一丝嘲弄与讥讽,“不错,是我所为。”
他的声音极平静,仿佛出事的人不是他的亲弟弟而只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混账!那是你亲弟弟啊!你连条后路都不给他留,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齐王目呲欲裂,猛然抬手。
魏玹眸中透着几分戾气,手如迅雷般钳住齐王的一记掌掴,沉着脸道:“够了!那是他自取其咎,与我何干!”
齐王两耳轰鸣,一瞬间如同从天际坠落泥淖。
他的长子,自他幼时到如今成人,性子便素来清冷寡言,与继母、父子兄弟的关系虽谈不上亲厚,却始终遵守孝悌之道,从未有过任何僭越之举,与他更是不曾生过一句争执。
甚至每每面对他惊涛骇浪般的打骂与呵斥也只是淡然以对,以至于时至今日他才发现他这位表面上风度翩翩温雅有仪的好儿子实则是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今日竟还当着自己亲生父亲的面露出了藏匿已久的獠牙!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等冷酷无情、薄情寡义的畜生!”
“你不孝不悌,不知廉耻,简直枉为人子!我这就到圣人面前求圣上废黜你的世子之位,就算我魏聿无嗣绝后,也绝不会把齐王府交到你这等无情无义的孽障手中!”
在齐王暴跳如雷声嘶力竭的嘶吼声中魏玹面无表情地走出了齐王的书房。
外面的奴仆们听了那后一句俱是满面诧异地摇头叹息。
王爷真是老糊涂了,把这样优秀得举世难寻的世子给废黜了,难不成要立毫无功绩的二郎君,和那整日只知欺男霸女、吃喝嫖赌的三郎君做世子?
唉,王爷这脾气年纪越大越暴躁,真是该改改了。
纪乾和吉祥则忧虑地看着自家主子决绝的背影。世子之位他们倒不担心,只怕齐王明日奏上去,这奏疏就会被积压在圣人的案头永不见天日。
魏玹来到一处荒废的院落,推门而入。
炎炎夏日,草木葱茏的景象在别处是生机勃勃与生机盎然,而在此处却是枯草枝桠遍地的凄凉荒芜。
墙头的草足足长到了人的大腿高,屋内的摆设早已不知被侍从收拾到了何处去,仅留了个空荡荡的架子摆着。
魏玹站在月台下,想到他第一次见到母亲和那男子私会便是在此处。
那时母亲惊慌地将那男子往自己的身后藏,看向他的目光中是满是乞求与泪光。
于是他选择了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