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2 / 2)

季子禾上前作揖,恭敬道,小生季子禾,见过先生。先生不必自谦,我曾听丁兄谈起您的文章词赋,惊为天人。先生之才,远非我等所能及也。

哼,文章写的好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一介白身,白白辜负了那么多人的期望。叶先生停下了作画,将笔搁在了笔架上,转过身来。

叶先生的脸很白,透露着一丝病态,约莫身体不是很好。面容俊郎,虽然看起来年轻,但那双眼睛,却透露着与外表不符的沧桑。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颓废感,很符合一个科举不得意的落第秀才的模样。

先生,您丁再昌刚开口,却被打断。

不必多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安慰的话我听的多了,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我命该如此。我虽与科举无缘,不过若将你教养成材,也就不枉费丁公对我的恩情了。

先生高义。季子禾说道。

虚名而已,我也是有私心的。能将再昌教养成材,便是借着丁家的福气,为我的文章出口气,好让人知道我半生沦落,不是因为我的文采低劣,这我就知足了。况且,我能遇上丁公这一知己,已经让我没有什么遗憾了,何必非要脱下秀才的衣服,穿上官服才说自己发迹呢?叶先生笑道。

骗谁呢,明眼人都看的出来,他想要当官都快想疯了。说的那么大义凛然,无非就是因为考试考的害怕了,吓破了胆,想考又不敢考嘛,懦夫!骨头飘到叶先生的身边,指着他冲着季子禾说道。

季子禾只当是没看见,若说读书人不想做官,不想出人头地,那肯定是假话。不过季子禾却相信,叶先生对丁公的感激是真,对丁再昌的悉心教导也是真,那样,还有什么可以拿来抨击的呢?

拜访过叶先生之后,丁再昌便引着季子禾到了花厅,命人上了最好的银叶白锋茶茶,请季子禾品尝。

恭谨兄,刚刚见过叶先生,你可看出来什么了吗?让花厅的下人算都退下,没旁人在的时候,丁再昌才问道。

季子禾垂目,看着杯中茶叶晃神,身边是骨头的声音,那叶先生之所以几年如一日没有变化,原因很简单,其实他已经死了,现在不过是个鬼魂罢了。不过看样子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鬼,还把自己当成活人,行为举止与生前并无差别,所以旁人也就把他当成了活人。这样的例子以前也有过,只要让他知道他自己已经死了就可以了。不过不能直接告诉他,通常来看都是心中有很大遗憾的人才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让他了却了心愿,再自己相信了自己已经死了才可以。否则的话,很容易让他变成厉鬼,到时候,可就不好办了。

怎么,可有什么难处?丁再昌问道。

季子禾摇了摇头,丁兄,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请讲。

曾经有个猎户,家中妻子怀了孕,他便想去山里打些野味卖掉补贴家用。结果去了山里,几天都没有回家,村里人去前间寻找了好几天,都没找到人影。正当众人想要放弃的时候,他竟独自一人拖着一头鹿回来了。一询问才知,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经失踪了数日,只当自己掉下了山坡,爬上来后正好碰见了一头鹿,打了便匆匆回来了。众人以为奇,说他可能是勿入了仙境,或言其他,虽然说法挺多,但村人见他平安归来,都非常高兴。他的妻子在他失踪时,日日向佛祖祈求,如今他平安归来,便要带着他去寺中还愿。只是她身子不利索,猎户就说,等她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后再陪他去寺里还愿,他的妻子想了想,便同意了。之后的日子里,猎户经常上山,每一次都收获很大,短短数日,就积攒下了许多钱财。等到了他的妻子生完孩子,孩子满月之后,他们一家三口便去了寺中还愿。寺里的大师见到猎户,大叫一声:孽障,还不快快醒来,莫要逗留人间。大师声音如雷,犹如晴天霹雳,当即让猎户清醒,忽然想起了自己早些时日掉下山崖,已经死去多时。原来,他早已经不是人,而是鬼了。

你的意思是,叶先生他,跟那猎户的情况一样?丁再昌脸色有些发白,他竟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不,不对,常人怎么会终年全身冰冷,常人怎么会数年容颜不改,他并非没有发现异常,只是,没敢往这个方向想,亦或是自己不愿意往这个地方想罢了。

季子禾点了点头,叶先生,此刻确实为鬼。

那应该怎么做,莫非,我们也要告诉他他已经死了的事实吗?

季子禾摇了摇头,非也,故事还未讲完,丁兄可还要继续听?

丁再昌缓了缓情绪,恭谨兄,请。

季子禾接着又道,猎户之所以没有去投胎,只是因为放不下家中妻儿。如今被老和尚一声喝醒,猎户看着妻儿,眼中留下血泪,家中钱财不多,不知自己若是身死,妻儿该如何存活,越想越觉得心焦,最终竟然入了魔障,化作了厉鬼,不仅屠尽了寺庙里的僧人,就连他的妻儿也被杀死。妻儿一死,猎户就不需要去担心她要如何生活,没了执念,便入了阴间去了。

若说丁再昌刚刚的脸色发白,现在就变得和调色盘一样了,满脸的纠结。

不能告诉他真相吗?

季子禾点了点头,叶先生这般,怕是有未完成的心愿才会执意留在阳世。不将他的执念消除,恐将生变。

是,是嘛。

丁兄不必担心,只要不告诉他真相,让他想不起来自己的死讯,他便会一直都是叶先生,不会变成厉鬼,更不会伤人。只要他完成了心愿,你带他回他的老家,看见了自己的坟墓,他便能安心去投胎了。季子禾非常贴心的又道。

那,可否请你将他收服?

季子禾皱了皱眉头,丁兄,你确定你要这样做,他可是教导你多年的先生啊。

纵然叶先生是鬼,那也是个有情有义的鬼,并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更没有伤害过丁再昌半分。况且,他还教导了丁再昌多年,师生间的情义,难道连这点考验都经不住吗?明明有更好的办法,可丁再昌却想让人直接收了自己的师父,莫非他也要做那无情无义令人不耻之辈吗?

我丁再昌噎住,脸上流露出挣扎来。

叶先生于他,可不仅仅是先生啊。

丁再昌是家中独子,从小丧母,父亲也没有再续弦。丁再昌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是因为太过喜爱母亲和自己,所以才不肯再娶。而丁再昌也不想要个后妈,所以才会故意没有劝说父亲再娶,只是心里却因此对父亲多了些愧疚,直到,他见到了叶先生。

叶先生当年风华正茂,一身的朝气,就像一个明媚的太阳一般,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子自信。他十分喜欢丁先生,爹爹也十分喜欢丁先生,不仅亲自指点他文章,还资助他的生活和学业。爹爹说,叶先生是他的知己,他这辈子再也遇不到像叶先生这样的人了。得一知己,此生无憾。

每每说起叶先生,爹爹的眼睛都仿佛发着光,脸上透露着兴奋,就像是中了邪一样,这让丁再昌感到有些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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