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怔看了那边许久,直到脖颈处传来一阵痒意。
丝滑的,轻柔的东西拂过他的脖子,带起一阵鸡皮疙瘩。
这种感觉有些熟悉,来自于祁无过读高中的时候。
他是美术生,高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画室里度过的。
画室很小,和他背对背坐着的女生头发很长。她即使扎着马尾,转头的时候,发丝也会蹭过祁无过的脖子。
当初那个女生发丝蹭过祁无过脖子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只是他现在独自一人坐在湖边,又哪里会有女孩子的长发蹭在他的脖子上。
祁无过深呼吸一口,然后抬头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不是倒挂在空中的女鬼,而是一片绿色。
长椅在一棵杨柳树下,刚才拂过他脖子的不过是柳树垂下的树叶罢了。
被柳树这么一打岔,祁无过倒是从段戾带来的震撼中脱离出来,想起自己来湖边的本来打算。
他是来写生的。
虽说因为段戾的缘故推迟些时间,祁无过也不准备放弃。
他打开速写本,开始画了起来。
大片的荷叶在他手下很快成型,只是同眼前景色不同,祁无过画的是月下荷塘。
空中挂着细如柳眉的一抹弯月,月下是连绵无穷的荷叶的,一切都不似人间之景。
祁无过画得认真,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甚至没有注意到,长椅背后的那棵柳树。
柳树在动。
柳树动是很正常的事情,有风吹过的时候,垂下的柳枝婀娜摆动永远是一道美景。
眼下却不一样,在动的不是柳枝,而是柳树的树干。
柳树的树干扭动着挣扎着,像是在经历着什么痛苦,随着树干扭动得愈发剧烈,一双白皙的手从树干中伸了出来。
十指纤纤,蔻丹鲜亮。
这次出现的,却不仅仅是那双手,手腕之上,是形状优美的手臂,再然后是肩膀。
穿着裙子的女孩从树干中出现的时候,长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挡住了她的脸。
她出来了,却没有上前,而是待在原地理了理长发。
随着散乱的长发被悉心理到耳后,女孩的脸终于暴露出来。
柳眉弯弯,眼睛微微上翘,是很好看的古典丹凤眼,鼻梁挺直,鼻尖小巧而微微上翘。
一切都符合过去或者现在对于美人的定义。
除了她的嘴唇。
她的嘴唇或许曾经很美,只是现在已经完全看不清楚形状的。
从人中到下巴,都密密麻麻地缝满了黑色的线。这些黑线像伤疤一样,扭动着纠缠着,把女孩的嘴唇遮得严严实实。
她向前走了一步,白皙的手搭上了前面那人的肩,猩红的指甲如有分金之利,眼见着就要切进后颈的皮肤。
再一秒钟,这人的头颅,就会咕噜噜地掉在地上,说不定还回滚到湖中成为荷花的养料。
到那时,荷花一定会开得更美。
女孩向着那美妙的场景,她想笑,嘴唇却被缝合的线扯住。
最终,她的脸上只露出一个狰狞的表情来。
第6章送你一幅画
祁无过毫无知觉,依旧沉浸在画作之中。
指甲微微用力,一滴血珠渗了出来。
少女似乎被鲜血的气息刺激,眼白处蔓上红色血丝,让她的面容越发可怖,完全像是厉鬼一般。
那滴鲜血,就这么顺着脖子滚落到衣领之中。
现在是夏天,祁无过又是后背微弓坐在长椅上的姿势,T恤向上移动一截,就这么露出了后腰。
少女站在祁无过身后,她能看到祁无过后腰的上似乎有暗红色的胎记,然而并没能让她多看上一眼。
就在她再度用力,想要彻底切断眼前人的头颅之时,那块胎记的颜色突然变得如同烈火一般,只在片刻之间就蔓延开来,向上攀爬。
祁无过的后颈上也出现了如同花纹一般的胎记,一直蔓延到耳后。
少女只觉得接触对方皮肤的指尖一阵剧烈疼痛,整个魂体都似乎在被烈火灼烧。
她猛地缩回手去,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
你来了。
祁无过开口,说出一句之前被段戾说过的台词。
少女一愣,没有接话,黑色的瞳孔却慢慢变成纯然的白色。
你回头看我一眼好不好?
只要看到了她,被恐惧的情绪支配,肩头三把火再微弱一些,就不会再对她造成威胁。
少女只以为刚才的灼烧感,是因为祁无过阳气特别旺盛的缘故。
祁无过却是摇了摇头:我心里有最适合你的样子,不必回头。
少女勃然大怒,想要接近,却又想起上次在浴室的遭遇,那莫名出现的火焰犹如跗骨之疽,让她花费不少力气才把火灭掉。
她的形体来自于魂魄和怨气,可以重生却需要消耗魂魄的能量。当时她为了恢复那缕被烧掉头发消耗了不少怨气。
少女只得站在数步之外,静观其变。
她就这么看着祁无过笔下的一切慢慢成型,在那连绵不绝的荷叶之上出现了一个少女。
少女穿着长裙,在荷叶之上翩翩起舞,如月下孔雀一般。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形状有没的手,十指纤纤,模拟着孔雀的形态,柔弱无骨般。
祁无过画完最后一笔,说道:在见到你的手时,我就有这想法,这么完美的手,在月下荷塘起舞之时,肯定很美。
少女沉默片刻,说道:当初,他也是这么夸我的手,然后在我死后,切下了我的手。
祁无过终于起身,转过来看着身后的少女:对于美丽事物的占有欲,发酵到极致,就是极端的恶。
如果他入了地府,便会重复百年被肢解的痛苦。
他的表情始终很平静,即使是面对着少女脸上乱七八糟的缝合痕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样来。
少女看着他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嘴唇之上,泛白的眼眸又渐渐变得猩红起来。
祁无过开口了:你嘴上的痕迹,是你的悔意,为什么?
少女微微一愣,面对着对方澄澈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回道:我不该笑,如果我不笑,就不会被他误认为我对他有意思
随着她这没有头绪的叙述,这件往事清晰起来。
少女曾经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长得好善于跳舞,在各种场合都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个。
一切噩梦都源自于她的一个笑容,少女是这么认为的。
那天,她最喜欢去的那个窗口的打饭阿姨请假,临时换了一个后厨帮工的大叔打饭。
大叔给菜很大方,甚至还给她多加了半勺,少女回以礼貌的一笑。
再然后便是暑假,少女留在学校宿舍没有回家,噩梦降临。
在那惨痛的回忆中,她唯一记得的只有那个恶魔一直在说她对他笑,肯定是想勾引自己,说她让自己心神不宁罪大恶极。
一切结束之后,那个恶魔甚至还砍下了她的手,说就是这手让他迷恋不已才犯下大错。
你已经报仇了,怨气为何没有散去?祁无过又问。
少女也不知为何,明明应当扑上前去,把这不知好歹的人类的头颅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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