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并不高兴。”
墨燃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面无表情地垂下脸,冷淡地看着在地上蜷成一团的女人。
“你哄哄我,好不好”
他霜雪般的神色,配上这样骄矜的央求,纵使宋秋桐伴君伴虎这么多年,也不禁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连头皮都是麻的。她嗅到狂风骤雨的气息,抬起深褐色的眸子,做小伏低地仰视着他,她爬过去,伏在墨燃的脚踝边。
“好,阿燃说什么都好,阿燃想要我做什么才会开心我一定好好地好好地”
墨燃俯身,掐住她的下巴,抬起了她的脸。
他笑了,很是可爱天真。
就好像他第一次在儒风门瞧见她的时候,甜丝丝地露出两池深酒窝,拉着她的衣袖央道:“小师妹,你叫什么名字哎呀,你不要怕,我不伤你,你跟我说说话,好吗”
不寒而栗。
时隔多年,他几乎是用了同样的神情,同样的语调,说的却是另一番话。
他甜蜜而温柔地说:“秋桐,本座知道你是真心的,为了哄本座高兴,什么都愿意做”
他的指尖摩挲过她柔软的唇瓣。
她整张脸上,与师明净极像的地方。
墨燃睫毛轻颤,不动声色地望着那两瓣花朵般的嘴唇,终于还是说:“那你,就去黄泉路上,先等一等本座。”
“”
他无不和缓地问:“好吗”
宋秋桐的眼泪刹那溢出眼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恐惧。她早知道墨燃现在提起当年她凌虐楚晚宁的事情,自己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可她最多也只能想到杖刑,想到贬黜,她用尽了她全部的勇气,都想不到墨燃居然会
他竟然会他竟然忍心
他他
疯子。
疯了疯了
墨燃仰头低沉地笑了起来,他笑得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嚣张,他笑着一脚踢开寝宫的门扉,笑着大步走到殿外。
他屐履风流,踩碎万千人的性命,如今轮到她。
疯了疯了
墨微雨疯了
宋秋桐跪跌在冰冷的金砖寒石上,寝宫内欢好燕尔的激情尚未散去,地狱的火光已经烧了起来,她张着嘴,仰着头,挣扎着去张看殿外洒进的天光。
破晓来临,天光是血红色的。
染得她满眼红丝。
她听到墨燃遥遥喝了一声,随意地就像吩咐今日晚膳该用什么一样。
“来人,把皇后拖出去。”
“陛下”外面是随扈宫人们惊慌失措的反应,“陛下,这”
“丢到鼎炉里,油煎活烹了吧。”
宋秋桐忽然便什么都听不到了,整个人犹如沉入大海汪洋,什么都听不到了。
“活烹了,活烹了热闹,活烹了痛快,哈哈哈哈哈”
他越走越远,唯有笑声和喝声像是兀鹰,盘绕在死生之巅,弥久不散。
朝阳将他的影子拖曳得很长,孤零零的一道痕迹,洇在地上,他缓缓地走着,慢慢地走着。
一开始好像身边站着两个少年裘马的虚影,还有一个高大挺拔的白衣男人。
后来,那两个虚影不见了,只剩下那一袭白衣陪着他。
再往后走,那个白衣男人也消失在了金色的晨曦里。
旭日是纯澈圣洁的,带走了同样纯澈圣洁的人,只留他一个人在地狱,在血海里,在魑魅魍魉中沉沦。
只剩他一个人,他越走越寂寞,越走越清冷。
走到最后,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
越走越疯魔。
墨燃记得,自己自尽前的最后一年,有时候对着铜镜看,他都会认不出那里面映照的是怎样一个怪物。
他甚至记得自己将死前的那个晚上,他倚坐在红莲水榭的竹亭里,旁边只陪着一个老奴。
他就问那个老奴,懒洋洋地开口:“刘公,你跟本座说说,本座原本是个怎样的人”
还没等对方答话,他就望着池水里的倒影,自顾自道。
“本座年少时,似乎是不曾束过这样的发辫的,这样旒珠冕,更是碰也没有碰过,你说对不对”
刘公就叹着气回答:“陛下说的不错,这旒冕和发辫,都是您登基之后,宋娘娘给您思索的。”
“哦,你说宋秋桐啊。”墨燃嗤笑,仰头喝了口梨花白,“原来我当初竟还听过她的指使吗”
或许是时日无多了,不怕简在帝心,稍不如意就要了自己的项上人头,那垂垂老者说的也尽是实话。
刘公垂眸笼袖道:“是,陛下初登帝位时,宋娘娘极受恩宠,有一段时光里,娘娘说什么,陛下就照着做什么,这些陛下都忘了么”
“忘”墨燃笑道,“没有忘,怎么会忘呢”
自己娶了宋秋桐之后,不知是谁走露了风声,告诉她陛下之所以偏宠于她,只因为她的容貌与故去的师明净有五分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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