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业绷着尖下巴,先不说愿不愿意,就说体育办明知自己有伤还要求跟一队训练,摆明把自己当比赛机器。可这就是体育圈的常态,伤不重要,学校要的是你能打比赛。
黄俊没见过不识抬举到这份上的小运动员。我耐着性子再问一次,考不考虑?
不考虑。薛业单纯和体育办过不去,杰哥不复赛,我不入队。
说什么呢?张海亮把头上的鸭舌帽戴在师弟头顶,黄俊啊,这我家小师弟,亲的,打小叫罗老惯坏了,有得罪的地方您见谅,别跟小孩一般见识。
这话明显是向着自家同门,黄俊也不好反驳了。不敢,罗老的孩子都是冠军腿。走,带您看看本校的孩子们。
张海亮去沙坑授课,薛业跟在后面慢慢走,身边一左一右突然多了两个人,傅子昂和严峰。
有你这么落汗的吗?傅子昂替他拉拉锁,师父不在没人管了,要飘吧?
我就没下来。薛业有一点笑的意思,露出洁白上牙的一半来。每次大运动量的体能消耗,眼神就这样,有点茫有点失焦。
薛业这样一笑,傅子昂仿佛回到几年前,师兄弟们没休没止的训练,狭小的宿舍,披星戴月半睡半醒的晨跑,举重队和铅球队往硬皮地上砸杠铃,中餐厅西餐厅来回风卷残云然后这所有的快乐在一个春天戛然而止。
严峰把目光从张海亮那边掉回来,拉起薛业左手:十六,昨天就想问了,这干嘛的?
薛业抬脸又是一笑,比刚才好看。杰哥给的,我有嗜睡症,他怕我丢。
又是杰哥。两人隔着薛业相视皱眉。
严峰态度严谨,看了看烙进金属的字和数字,预感在心里酝酿。你在外头会随时睡着,这么严重吃什么药呢?
薛业脚下一停,看完左边,看右边,愣是不敢开口。傅子昂觉出不对,师弟可不是一个怕挨骂的人,天生硬胚子,闯祸不眨眼。
除非他是怕另外一个人挨骂。
你吃什么药呢?傅子昂问,还是问不出来,薛业不想说的事能瞒到死。他干脆在薛业身上找,上衣兜摸完找裤兜,裤兜没有拽书包。
师兄你你他妈翻我包干嘛!杰哥给的,他又不害我!薛业急了,眼尾的汗像甩了一点泪出来。
傅子昂在包里一通暴躁乱翻,最后往地上倒。各种各样的东西掉出来,他捡起白色的小药瓶,看一眼,甩臂扔进铅球训的练场。
操,你他妈扔我药!薛业要追,被严峰一把拉回来。
子昂,是你太过了啊,不能随便扔师弟的东西。他一把拉薛业,一把想拉另一个。
不料傅子昂甩开他,痛苦和自责终于击垮他,几乎失态。我过了?他给十六吃慎用药!他还怎么往回跳?你说,他怎么往回跳!
第62章自我的新生
严峰一动不动地站着,半天才问:你吃的什么药?
薛业借着检查鞋带的机会蹲下去:盐酸哌甲酯片。
你怎么能吃那个?严峰不提药的名字。
能怎么办?我都这副德性了,不吃药能怎么办?薛业逆着师兄的关怀发脾气,从不是乖乖听教训的师弟。他走回长椅,坐得很安静,冰冷刺目地看着傅子昂。
唉,跟自己发脾气呢。田径场乱得厉害,连带着傅子昂的心境,他扑到外场的铁丝围栏上像要以一己之力将其压倒。
妈的!他妈的!傅子昂一声接一声地哮骂,路过的学生都开始看他。
你抽什么风呢!严峰又一次提醒他,这是外校,不是队里!
你滚蛋!我他妈能不抽风吗?傅子昂根本不敢回头看,师弟就坐在那边,十六那年退赛,他爸妈带着他利索地走了。现在好不容易找回来又被人打废了,那王八蛋还给他吃药!严峰我告诉你,他太难了。
严峰自然知道,闷声抓他过来:你能不能有个当师兄的样子?
别他妈劝我!傅子昂又一次甩他,哽咽了。
劝他?谁也没法劝他。严峰回头看薛业,师弟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沙坑。
小师弟长得好看,可放在一个少年运动员身上又太过好看。有一年,体校来了个小有名气的导演选拔男一号的少年时期出演者,看上的就是薛业,叫师父回绝了。
他们都出身体校,说话还不利落就开始勤学苦练,流过泪也流过血。小师弟天赋最好,身体强度优秀,12岁名声鹊起,披荆斩棘地拿下全国少年组冠军。他是队里的骄傲,最有可能成为师父的翻版,只是不服管教,经常把挑衅的人捶到皮青脸肿。
他应该在14岁那年进省队的,然后和师父一样,从省队跳入国家集训队,打大运会、世锦赛,再往上,再往上可还没等到杨威逞志,就被一帮匍匐阴暗的隐形怪物,猖狂地生吞活剥了。
身体没受到折磨可精神上被打成了残废,他像个残疾人一样从集训营回来,再也不跳,只会躲在宿舍里,和一点忙都帮不上的师兄们说,他真的没输。还说看见马教练的毛了,恶心,急着把自己剃干净,不小心划破了一道口子。
无法再适应校队的生活,每一天的集体训练成了磨难。说喘不上气,又不让队医检查,带去医院也查不出病因,最后被爸妈带走,再无音讯。小师弟被体育圈最黑暗的巨浪绞成了肉块。
高中这三年,他是怎么把自己拼好的,像长出一副新生的呼吸系统开始练跑步?他逃离沙坑,为什么重振勇气又重新跳了?
答案严峰不得而知,但他知道傅子昂的伤口在哪里。
那年,师父怕小师弟融不进陌生环境,推荐了两个名额,子昂本该陪着十六去的。可他临时变卦随父母自驾游去看布达拉宫,因为运动员从没享受过寒假。两个月之后,他带着所有人的礼物,整整两大箱回来,才知道出事了。
别抽风,先把十六哄好再说,有你这么幼稚的师兄吗?严峰在他脑袋上拨拉一把,你去收拾书包,我和铅球队商量一下,去找药瓶。
傅子昂咬牙切齿:那王八蛋怎么办?
就听十哥的。严峰说,显然昨晚已经商量过,十六想喜欢谁,就让他喜欢,只要他高兴就行。
便宜他了。傅子昂带着怒意去跑道捡书包,哈着腰,把零碎物件一件件捡回来。严峰找铅球队的队长商量训练中止,在内场哈着腰,不断寻觅才捡回一个小药瓶来。
那仨人忙活什么呢?张海亮不禁张望。孔玉也跟着张望,那两个人好像在哄薛业。
师父,薛业当年为什么退队了啊?他实在好奇。
不关你的事啊。张海亮笑着,把他往沙坑里赶,去,练起跳去!
跑道外侧,薛业的脸扭向左边,嘴里叼住拉锁的金属头。再惹,龇牙。
傅子昂在右边赔笑,用力地揉他脑袋顶:对不起一百遍,师兄道歉,书包给你捡回来了,别发脾气行不?
这脾气一点没变。
傅子昂又求:不该翻你书包,扔你药瓶,说你杰哥不好,别气了。咦,你喷香水啊?挺有个性的。
严峰也得哄他:药也捡回来了,给子昂一个台阶下吧。
哼。薛业仇人似的瞪着他。
别龇牙了,师兄让你捶一拳。傅子昂拍拍胸口,来吧,捶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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