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孟昭想过会有暴露的一天,可没想到,在最坏的情况下。
面对杨飒的质问,她或许是疲倦到了极点,反而异常平静:“没错,都是我。”在孙绮波惊诧的目光下,她走进了房间,在木桌前坐下来。
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双手握着杯盏,热茶透过瓷杯身传递过来一丝暖意,她低头凑近吹了吹。
孙绮波见状,觉得他们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便悄悄退了出去。
杨飒立在那里盯着她,半晌,视线从她被雪浸湿的头发、衣裳,落到她通红的脸颊和冻得隐隐发青的双手,心头微微一动。
忽然就想到他们的初见,并非孟昭,而是陶青。
黑色的鞋履踏了过来,孟昭余光注意到杨飒走到她的身前,伸出手来。她打定主意无所谓,即便是杨飒怒到要动手,她亦无话可说。
只是那只手却落到她的肩头,孟昭蓦地抬头,杨飒脸色显然更差。
“你在那里待了多久?竟然连衣裳都湿了……”
孟昭静静望着他,目光诧异而疑惑,明明他方才还是一副要吃了她的模样,如今反倒关心这些。
况且,方才在街上被她冷言冷语一通,又乍然得知真相,他不发火那才是不正常……
她收回目光,抿了抿唇:“欺骗确有其事,若是你想问,我言无不尽。”
杨飒瞥见孟昭的目光,心里又是一怄,他知道孟昭在疑惑什么,也知道自己应该发火,可莫名其妙,或者出乎意料的是。与其说是被骗的惊怒,倒不如还带着一种恍然大悟和不知名的欢喜。
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
但方才孟昭一通冷言冷语,他又不是没有心肝的人,到底被伤到许多。
杨飒沉着一张脸,转身在她对面坐下来,一只胳膊放在桌面上:“陶清和孟昭,哪个是你的真名?”
孟昭微微抬头,目光讶然,她略沉吟了会儿:“两个都不假,陶青是在贺府时候的名字,如今我叫孟昭。”
杨飒皱眉:“姓名乃是父母所赐,怎能轻易更改?”
“为何不能?”孟昭捧着茶盏,身子由僵硬一点点变得暖和起来,“如果经历过生死,那么名字,也不过就是一个代号。”或许是之前情绪发泄过了,这会儿孟昭忽然有了挑衅他的心情,“就比如你,名字与本人就不太相匹配。”
杨飒“哦”了一声,盯着她:“哪里不相配?”
“世泽……”孟昭抿了一口热茶,直视着他,“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世泽’,你父母的期望可见一斑。”
他眉头耸动,脸色微愠:“你的意思是,我不配此名?”
“并不是不配,而是不过太符合。”孟昭索性胡乱绉起来,笑了笑,“杨大人哪一点有君子之泽?”
依照他的个性,若不是权臣奸佞,也称不上君子。
杨飒原本为质问而来,却被她轻易岔开话题,还是否认自己的名字。他不由得不悦:“那依你说,什么样的名字才算符合?”
孟昭心知他在较劲儿,却忽然想起一句诗:“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那是她第一次在街上见到杨飒,刚刚立下战功,战铠与白马,意气风发。
她不自觉念了出来,目光变得遥远。
杨飒蓦然怔在那里,回味了这句诗一会儿,虽然不知道是谁的诗,但知道大概的意思。对面的孟昭目光落在虚空,似乎想到了谁,杨飒嗓音发沉:“你想到谁了?”
面对质问,孟昭这才反应过来,微微垂下眼眸。
明明觉得过去是异常痛苦的,难道仅仅因为已经过去
,却又让人不自觉回忆起。
“没什么。”孟昭淡淡道。
杨飒盯着她停顿了会儿,而后动了动喉咙,眼眸深邃而犀利:“当日你为何要冒充贺雪瑶?”
“被逼无奈。”孟昭手指磨砂着茶盏,言简意赅,“贺小姐不愿见你,便让我假扮。”
“你真是贺府的丫鬟?”
“之前是。”孟昭抬起眼眸,“如今就不是了。”
因为她用一场交易,获得了卖身契和盘缠。
杨飒略一思索,当即想通了其中关节。
贺雪瑶让孟昭冒充,后来贺老爷将错就错,让孟昭向他提出条件,也就是尽量将他打发走。然后举办贺雪瑶与邵修文的婚事,等他反应过来亦是生米煮成了熟饭。
就算他没那么快知道,等到升到千户,亦是几年后了。
想到这里,杨飒脸色微沉:“所以说,一切都是他们指使你的?”
孟昭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一思索,应该是杨飒把那些东西都归结到贺家父女身上了。但实际上,一切都是自己的主意,而且……
不过一瞬间,她忽然联想到一个念头,而后她否认了杨飒的说法。
“不全是。”
没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杨飒微微惊讶:“你说什么?”
“实际上,”孟昭缓缓抬眸,“让你坐到千户的位置再来提亲,这个主意,是我想的。”
宛若一道闪电顷刻间滑过,杨飒脸色刷地沉下来。
不等他爆发,她又盯着他补充道:“而且,我用将你打发走的条件,换了我的卖身契和一张银票的盘缠。”
“嘭”的一声桌面震了震,就连茶水都荡起涟漪。
杨飒霍地站起身来,忍耐到现在,脑子中的那根弦啪的一声就断了。她总是有方法,让他的情绪一次次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