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机里的音乐没有停,两个人却是被按下暂停键,皆一动不动。
叶钊率先收回手,跟着上半身也退了回去。没有了拉力,军绿色的大衣从李琊的背上滑落,簌簌地掉到地上。她好像又感觉到了静电,从背脊流窜下去,烧到尾椎,让她仓皇地站了起来。
四目相对,蓦然脱离安全距离的诡异感在空气中弥漫。
“我、我睡着了……”李琊弯腰抱起大衣,烫手一般放到桌上,“我回去了。”
叶钊沉静地说:“我送你。”又补充道,“不安全。”
“哦,好。”她急切地勾身从桌底下出来。
他垂在大腿侧的手指动了动,注意到电暖炉,说:“把插头拔了。”
她蹲在桌面底下,伸长手拔下插头,这才走了出来。
叶钊关了灯,锁好门,对等在一边的人说:“打个车吧。”
李琊以为他开车送,怔了怔,“现在哪还打得到车,我自己走回去好了。”
“那走吧,边走边看有没有车。”
他们沿着马路走,一前一后,地上的影子拖长又缩短。
她出声说:“你真的不会乐器啊?”
他跟在她身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怎么又说这个。”
“没有啊,好奇。”她转过来,双手负在背后,倒着走。
“好好走路,别摔了。”
“你消停会儿行不行。”她歪头看他,等他走到身边,和他并肩走在一起,“别老摆长辈的架子。”
他微微蹙眉,“哪儿摆架子了。”
走了一小段路,才见空的士经过,叶钊拦下的士,送李琊上车。
的士渐渐远去,他独自走入夜色里。
天光微亮,五楼一扇窗户里,键盘敲击的声音断断续续响起。主机的嗡鸣,老旧台式电脑泛着光,照亮叶钊的脸庞,不到一夜,他的唇周已冒出青青胡茬。旁边的凳子上放着电暖炉,烘烤着从他指缝间升起的烟雾。
房间堆满了书——其实都整齐放在书桌周围,可地方着实狭窄,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一个塑料布衣柜,再没有什么空余的地方。
叶钊敲下句号,掐灭烟,起身走出去。
拉线灯亮起,照亮客厅,一张木沙发,对面一台老电视机,连茶几都没有,就只有靠墙一张餐桌,陈设简陋,面积狭小却显得空落。
叶钊饥肠辘辘,在餐桌上寻到煮玉米便吃,却吃了满口馊味儿。他笑了一下,也不知是苦笑还是自嘲,当即把一碗煮玉米全部倒掉。
叶福龙杵着拐杖,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看见他手里的空碗,眉头一拧,“你扔了干什么?”
“坏了。”叶钊平淡地说。
“这个天气怎么会坏?你不吃我要吃!”
“垃圾桶里面的,你捡吧。”
叶福龙顶一头白发,佝偻着背,右腿只剩一节大腿悬着,仅靠左腿和拐杖站立;明明未满六十,面孔体态却都苍老,像个没人照看的孤伶伶的耄耋。他碎念道:“本事不大,脾气大……”
“饿了自己下面,我要休息。”叶钊不给对方回话的机会,径直回了房间。
两室一厅的房子逼仄老旧,装满了父子间的龃龉。
朦胧中,叶钊听见外面有人进来的声响,睁开眼睛,翻身起床。墙上的挂钟指向九点一刻。
“叶钊!叶钊!”叶福龙大喊着。
叶钊在衣柜深处翻找到一个布包,一边穿外套,一边拉开门。
沙发上坐着一个光头男人,旁边站着一个凶神恶煞的壮汉,还有一个绿头发的青年,正玩着拐杖,叶福龙唯唯诺诺地靠在大门上。
光头一见叶钊,脸上露出笑容,“年过得好吧?”
叶钊没理会他,对那边的绿发青年说:“还给他。”
青年蛮横道:“我就要耍!”
叶钊沉着脸,平淡地说:“还给他。”
“你还拽诶!”青年拎着拐杖指向他。
光头抬手,对他说:“还给老人家。”
青年将拐杖扔给叶福龙,后者又是抱着又是撑起拐杖,小心翼翼地挪到餐桌旁。
叶钊在外套兜里摸出一盒软云,抽出烟散给对面的人。
叶福龙伸出脑袋,笑得谄媚,“大哥们,抽烟,抽烟。”
光头摆手,“莫来这套。”
正准备接烟的青年又把手缩了回去,故作高傲地说:“你这个烟我不抽。”
叶钊挑了下唇角,淡漠地了青年一眼。他浑身散发的冰冷气场,令青年感到莫名的压迫,也顾不上他那嘲讽的笑,直接往旁边退了一步。
叶钊自顾自点上烟,听见光头说:“来说好五天,看着过年又给你们缓了一天,年也让你们过了……钱准备好没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