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食传上桌,李铃兰为叶钊斟酒,他连忙接过酒瓶,“兰姐,我来。”
两人碰杯,谈话间一杯接一杯,身体愈靠愈近。
李琊想,谈定了事还喝什么酒?兰姐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偏偏这人还附和。
她不是生在温室的娇女,早已摸清这世道是原始丛林的本质,人人都是身披“爱与和平”的野兽,满心却是“欲望和金钱”。越是叶钊这样好看的人,越会利用自己的优势。
她就着吸管喝了一口可乐,糖水灌满口腔,吞入咽喉,小女孩的那一丁点儿旖旎幻想也随之消逝。
玻璃瓶里的可乐已然见底,预告饭吃到尾声。叶钊拿出保险单,李铃兰抬手说:“不好意思,上个洗手间。”
主人公离席,剩下两双眼睛,你望望我,我看看你。
许是觉得气氛诡异地可怕,叶钊摸出烟盒,抖了一下,一支烟冒出头来。
一只小手伸到他面前,他抬眸,“你要抽烟?”
“你给我,我就签字。”
他弯了弯唇角,把烟盒递过去。
李琊抽出那支冒头的烟,衔在嘴里,冲他挑了挑眉。
叶钊失笑,凑过去,“啪嚓”一声点燃火机。
她越过火苗看他的眉眼,还未看清,火苗消失,只剩莹莹一点烟头上的星火,他也坐了回去。
但他的视线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她吐出烟雾,把烟夹在指缝里,“怎么,没见过女孩子抽烟?”
“见过不少。”
“想来也是。”
李铃兰出去的时间比预想的还久,想来是去埋单了,正好给足了她偷偷食烟的机会。
一支烟燃过半,李琊说:“你不抽?”门外突然传来响动。
她瞳孔紧缩,迅速将烟递给他,差点烧到他的腕表。
“久等了。”李铃兰笑着走进来。
叶钊吸了一口烟,“哪里。”
李琊的心怦怦跳,也不知是不是怕被发现。她只看见那支烟在他饱满的唇珠中央压了压,像压在她心口,跟随心跳的节拍,重重落下,又失重般脱离。
李铃兰在他们中间坐下,隔绝开她的视线,惊讶道:“你也抽烟?之前都没看见。”
“抽得少。”他夹着烟的手支着额角,另一只手把文件直接推到她前面。
李琊再一次看见他,看见他的侧脸隐在烟雾中。那烟雾不再是可憎的二手烟,变成了可见的雄性分泌素,描绘着男人冷静面容如何在她心底掀起惊涛骇浪。
她像是被施了魔法,竟一句话也不说,乖乖签下大名。
“山茶,你不是还要练琴?你先回去吧。”李铃兰的朱红色指甲覆上手肘。
李琊自然懂得这个暗语,慢吞吞起身。
包厢门合上,她还想说什么,掀开门缝,看见李铃兰倚在叶钊耳畔说话,他低头看她,一手撑在桌上,袖子挽到手肘,露出小臂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有所察觉,漫不经心地看过来,她未触及就垂下眼帘,转身离去。
那是她见识过却尚未踏足的动物世界,处处蕴藏危险气息,教她靠近不得。
李琊坐在茶楼门口,看着墙上的挂钟,想到送入男人口中的半支烟,烟瘾越发难捱。就在她要去吧台偷偷拿烟的时候,一男一女从街对面走了过来。
叶钊的衬衫纽扣完完整整,李铃兰的盘起的长发完完好好。李琊心想,很好,不用担心干爹醋意大发,祸殃鱼池。
李琊从叶钊手中接
过搀扶李铃兰的重任,“怎么喝这么多……”
叶钊目光澄澈,像个滴酒未沾的人,“讲起你小时候,她高兴。”
李琊心里暗笑,李铃兰又拿那套编造的心酸往事赚男人怜惜了。讲家道中落,讲大哥同俄罗斯女人私奔,讲如何把山茶一手带大。故事真真假假,甚至连小名的来历都不知可信不可信。山茶的俄语读作卡蜜莉亚,卡蜜莉亚,这个温温柔柔的名字,她却从未听人念过。
叶钊说:“兰姐,我先走了。”
李铃兰痴痴地笑,“下回再聚。”
等他消失在夜色下,她立刻站直了身子,下评语道:“是个人精。山茶,你要是遇上这种男人就躲得远远的。”
李琊不解,“什么?”
“不怕男人不解风情,就怕他们油盐不进。”李铃兰连牙根都发酸。
“只能说明你不是他的大客户。”
李铃兰睇她一眼,“你说得对。还是钱没到位。”
临近午夜,一楼厅堂里的客人只多不少,二楼包厢里的欢声笑语也片刻不停歇,更莫说三楼客房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叫嚷和吟哦,一浪高过一浪。这座身处背街的茶楼像古老而隐秘的清朝老太,费力地拉扯着筋骨,脸上厚重的白-粉簌簌抖落,暗中嘶哑,随时会倒下。
唯有门扉紧闭的阁楼安安静静,可这些喧嚣还是顺着风从犄角旮旯里灌了进来,传入李琊的耳朵。她蒙着被子,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翻身起床,走到书架前找唱片,不小心踢倒了立在一旁的浅棕色的木吉他。
木吉他是Gibson牌某个不知名的型号,表面上过蜡,保存得很好,尽管有不少颠簸过的痕迹。据说,这把吉他的年岁比她还大,也是据说,这把吉他是她父亲留下的。
父亲热爱摇滚,北漂,结实志同道合的俄罗斯女青年,最后不幸遭遇意外。她的身世都是从李铃兰那里追问来的,她曾深信不疑,直到十二岁。
十二岁时,李琊听见李铃兰与男友吵架。
男人诘问:“你还要帮你大哥养孩子到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