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造宫殿,更是有他的私心了。
西汉藩王比明清的藩王要好上一些,起码他们还能到处溜溜转转,但总体还是要待在封国当宅男的。
既然要在这儿待上好几十年,夏安然自然想要把这里打造成一个较为舒适的居住地。
此时已经有藩王礼制,然而并无过多束缚。你要是愿意,照抄未央宫长乐宫在自家封地造上几个都没问题,只要你自己钱够,还不怕事后被人穿小鞋。
夏安然的封地现在被他发现的有铁矿、瓷矿,却没有铜矿、盐矿。
在这个藩王能够自己铸币的时代,不能自己造钱的他比起别的藩王来钱手段要麻烦一些,只能先通过贸易往来获取金钱,所以他先放下了并不被迫切需要的造宫殿需求,选择先把中山国的大小底子打好。
这次春季拜谒,他就是要到长安城来推销一下他的瓷器和蜡烛,再找几个兄弟签几笔订单拿一笔启动资金。
他哪儿就能想到这一切在古人们看来,不造宫室就和不奢靡画上了等号呢。
如果他后来能够知道的话,一定要将此次护送货物上京的兵士们拉过去谈谈心,表示做人要实诚,不能为了拍马屁到处去吹彩虹屁,这一吹是要吹出问题来的!
他没打算当道德上的标兵,更不打算做圣人,安安稳稳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干嘛要没事找事。
可惜他不知道。?
接受了错误信息的窦婴是因为沿途,他被【你所不知道的刘胜殿下】一通洗脑,会来之后又给人家老父亲一顿狂吹,完全没有亲自考证过。
而基本上没有一个父亲是不希望听到儿子好话的,尤其在儿子还幼小的时候,刘启可以说是听得津津有味。
他在脑中将幼子这些日子以来的所作所为串联成线,顿觉欣慰,儿子年纪小,勤政为民,不喜奢靡,当然是当爹的榜样塑造得好。
且他从窦婴语句之中抓到了一个重点。
正是这个重点让他更觉放松。
魏其侯,若朕所猜不错刘启带着较为轻松的笑容,打断了窦婴的搜肠刮肚,你定然不曾将这一番思想说给胜儿听,对吗?
窦婴沉默了,他当然不觉得这句话是当皇帝的随口一问,但是他也没能发现其中有什么奥妙之处,只能在咀嚼再三后,谨慎答道:陛下圣明。
不是朕圣明,刘启吐出了一口浊气,挪动了下重心以一个较为轻松的姿态侧目看去。帝王冕冠下的眸子黑沉入水,他以指尖在被放在桌案上的文书上头轻轻按动,将夏安然所写的文书一个个皱褶均都按平,帝王沉着的目光之中很是温和,却也带着些遗憾。
朕方才便说了,朕非常了解自己的孩子,如果你同胜儿说过这一番话,胜儿肯定不会答应你来说。
窦婴攒眉,面上带着几分错愕和惊滞。见他如此姿态,刘启双手一手抄袖一手搭在了桌案上,竟是同他儿子一样做出了农民揣的姿势:你此番回来,胜儿又发明了这些个好东西,他定然托你护送一下送礼的队伍,是与不是?
回陛下,是。
让朕猜上一猜,刘启的目光定在他的身上,细细打量着臣子的每一个表情,胜儿回来的这些礼物中,定然没有一样器具,是送给朝中重臣的,是与不是?
窦婴愣住了。
他思索许久,谨慎答道:陛下,礼单是殿下所书,臣倒是并不知晓
刘启又是一声叹息:魏其侯啊魏其侯,你还看不明白吗?你不妨回去后问上一问,胜儿的礼单定然会给你看,他送的东西里头除却有亲戚关系的臣子,当朝权臣定然一件都无,便是有姻亲关系的,他也只会送公主一方。
胜儿行事谨慎,聪颖,仁慈,朕知晓他很好,但有一点。
皇九子胜,无心王位。
窦婴只觉脑中宛有钟瓦轰鸣之音,心中的最后一个环,终于被扣上了。
没错,这也是之前他一直不曾明确表态的原因,他怕的也正是这一个。
刘胜有不争之心。
而现在,却是一个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对他说出了这一番话。
刘启见他这般模样亦是有几分无奈,他的视线从敞开的宫室穿过,看向遥远的彼方。卿可知胜儿的字?他不待窦婴回答,说道,朕赐字景熙,正是希冀他仁政爱民,大道煌煌。但你又可知何为王道?
臣以为,仁爱当为王道。窦婴沉沉说道。
他这番回答让刘启侧目:秦之治国,以暴政治乱党,是为霸道。先祖反秦而立,推行垂拱而治修养生息,据朕所知,以仁爱为道,当是儒道。
朕曾看几本儒家著作,而对儒家的王道,亦是有几分了解。今日朕暂不同你商讨此道。
朕要说的,不是这些。
朕要说的,是为王之道,非治国之道。
帝王眸光沉沉,为王之道,乃独行之道。
以阴谋狡诈、人心算计为足下石,走上这条道,世间再无依无靠。
除自己之外,他人均以利来往,父母、夫妻、子女、兄弟、姐妹,均不再是单纯的如此关系。
大道苍茫,却只可禹禹独行,无偏无倚,步步都走在山峦之间,一个错步便是万丈悬崖。
这条路,有人会争着走上去,有些人却避之而无不及。
争着走的,只看到了放在前面的锦绣华丽,不想走的,却明白下头的尸山血海。
他的九儿刘胜若是想要为帝,就不会轻而易举地出了长安城。
同样,他的九儿若想为帝,就不会将这些东西通过外戚窦婴之手交给他。
但这些,他不会告诉窦婴。
朕当日分封他为中山王,藩王就藩无可待也,胜儿当年不过十岁,他给朕磕了个头,然后告诉朕他会守一方疆土,安一地百姓,对太后说他会忠诚于做帝王之人。
窦婴闻此言,瞳孔骤然一缩,他慌忙低头隐藏下自己的心绪。见他如此反应,刘启轻轻笑道:听出来了吧,我的胜儿聪明绝顶,他有仁政爱民之心,有匡扶天下之志,但唯独,没有称王称霸之心。他不想为王,只想为臣。
他看得比谁都透彻,吾儿胜所需要的,不是一个君王之位,而是一个能够全心全意相信他可让他发挥才华的君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