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你说这宫闱的高墙,也没有多高,怎么囚禁在里面的人,就是闯不出去呢?”
李庭玉靠在墙根下,身边有人撑着伞,她批阅奏折有些累了,便出来散步,沈轼之刚好留在宫中跟她议事,撞上陛下兴致好,也跟着出来,只是天公不作美,两人没走多久,阴沉了几日的天终于下起雨来。
明璎劝她回去,李庭玉却说赏赏雨色也不错。
于是宫人为她搭起了遮雨的蓬盖,看着雨水沿宫墙檐上水帘似得泄下,她突然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宫人们自然是不敢应声,只有沈轼之僭越地看了她一眼。
收回视线,沈轼之也顺着李庭玉的目光去看雨:“囚困住人的到底是宫墙还是人心,陛下心中自有答案。”
“呵,”李庭玉忽然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生气了,总觉得那声笑里含了几多嘲讽,或许更多的是自嘲,“你竟也能叫朕哑口无言了。”
她长久没有说话,宫人都低着头看脚尖,没人打破沉静的画面,只有雨声淅沥沥地扰乱人的心神。
李庭玉忽然转头冲明璎招了招手,明璎只一眼就看懂了她的眼神,递上一把红色的雨伞,又从宫人那拿了另一把雨伞递给沈轼之。
李庭玉打开后走进雨幕中,头也不回地道:“不用跟着朕。”
她脚步匆匆,扭头要伞的时候语气太冷,自然是没人敢跟上前去,只有沈轼之急忙撑开伞追上去,两人都走了,那些宫人才松了口气。
明璎转过身,神情严肃:“近来陛下心情不悦,你们做事都仔细着点,千万别去触陛下的霉头。”
“是……”宫人们侍奉在陛下身侧,自然知道明姑姑说的话不假,纷纷应声。
沈轼之已经赶上了李庭玉的脚步,撑着的黑伞不自觉得向那边挪过去点,身边没有人了,他说起话来也不再顾及。
“听闻殿下在承乾殿跪了三日,最后体力不支晕过去了,现在怎么样了?”他开口问道。
李庭玉脚步不停,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耐:“想问什么直说,不要拐弯抹角。”
沈轼之脸上神色怔了怔,他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看着她:“看来泗泠的事很棘手啊,竟让你都感觉到束手无策了。”
李庭玉停下脚步转头看了他一眼,最后什么都没说又继续向前走,只是脸色终于缓和下来,她叹了口气,却是说起之前的事:“琛儿不想娶卓家人,尽管他早就知道我已经给他定好了皇后人选……张氏,人不错,在东宫后院里当一个宠妃还可,却担不起国母的身份,并非是因为她地位如何,而是因为她的为人。”
“但是,张氏是琛儿喜欢的人。”沈轼之紧跟着说了一句,他似乎看到李庭玉的身影顿了一下,可是再仔细一看,她还是那副雷厉风行的姿态,永远都走在他前面。
“我知道,不过这个位子上的人,哪里奢侈到可言喜欢二字。”
“就像我们两个人吗。”沈轼之轻声说了一句,不是询问的语气,只是叹息着说了一个事实。
像他刚才说的,困囿人一生的,不是什么宫墙,只是人心罢了,人心要你放弃什么,再舍不得也要放弃,两全固然最好,然而这世上往往很少存在可以两全的事,人必须要承认自己的渺小。
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有人甘之如饴。
“尊荣富贵,这种东西看着是镜中花水中月,却其实是最最实在的东西,对于卓家人来说,他们将一腔热血都洒在北疆的土地上,朕能给的除了荣华富贵,其他东西再也没有,圣宠是什么,不就是这些简简单单的东西吗?只有卓家的繁荣能绵延下去了,他们才有机会继续为大盛征战。”
“历来都是处在皇位之上的人害怕臣子势力壮大,鲜少见到如你这般要保护臣子的。不过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下面那些见风使舵的人绝不在少数,一旦看到谁受到一点陛下的冷落,恐怕就要落井下石,更别说那些本就别有用心的人了。只是你也该知道物极必反的道理,不论是卓家,还是殿下。”
承乾殿已在眼前,雨水从汉白玉砖的台阶上滚滚流下,两人走了这么一路,衣摆早就湿透了。
李庭玉仰起头看了看这座雨幕中金碧辉煌的宫殿:“我也不能保证什么,只是眼下,能护得他,保得他,站在他身后的唯有卓家,身后事由他自己定夺,我最多给他筹谋到我死的那一刻。九娘,他说什么都得娶。”
她说完,讪笑一声,抬脚登上石阶:“我之前还给他机会,看他敢不敢亲自来我面前给张氏抬位分,要是北疆能一直安分下去,由着他也未尝不可,可是近来一封一封密函传回京城,我也知道王叔终于要开始收网了,眼前泗泠那里还是一摊烂账,他孤零零一人怎么走下去。”
沈轼之跟着她走进承乾殿里,恭敬地道:“还有臣在他身侧呢,殿下身边并非是孤零零一人。”
李庭玉扫了扫肩膀上的雨水,接过来承乾殿里侍候的内监递过来汗巾擦了擦手,好笑地看着他:“你的忠心朕向来知道,不过——”
“陛下!”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有人在雨中跑来,慌慌张张地从石阶上摔了一下,又继续奔到近前,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
“陛下,武敬侯府……武敬侯府把莅正门前的鸣冤鼓敲响了!”
李庭玉觉得眼皮一跳,胸中突然提上来一口气,尚且来不及开口,已是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声绵长不止,一声比一声烈,沈轼之忙走上前,瞥了一眼报信的内监,手又放了下去:“快去喊太医!”
李庭玉伸出手:“不必。”她掩着唇,等到平息下来,脸色已近苍白。
“昨夜里季家大郎来宫里求要温太医,说是卓瑛小产凶险,今日就来击鼓鸣冤了,发生什么事了?”她不紧不慢地转身走到大殿里,挨着暖炉坐下了,明璎恰好这时候也到了,匆匆走到她身后,递上了个软垫。
那内监跪地道:“鸣鼓的就是武敬侯府的二郎,说二少夫人小产是因为中毒,而下了毒的就是泗泠公主姮姬殿下,要陛下给武敬侯府主持公道!”
李庭玉手指顿了一下,站在内监身前的沈轼之抢在之前问道:“他有什么证据指证公主?”
“这……”那内监也不知道来龙去脉。
李庭玉眯了眯眼,冲内监挥挥手:“让季二郎先回去,召佐伯多木和姮姬进宫,告诉季二郎,待朕弄清楚事情真相会给他一个说法。”
内监应声,起身后退几步,才转身匆匆跑出去了。
“当下商谈正陷入瓶颈,你觉得,多木突然整这么一出,他们为的是什么?”李庭玉掐了掐眉心,脸上似有疲色。
沈轼之沉着脸道:“自从泗泠内乱平息国土一统之后,海上领域就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商谈过程中丝毫不让,是不是看中了陛下一心想要开放海禁,所以才这么无所顾忌。”
李庭玉睁开眼,慢慢陷入了沉思,瞳眸幽深,半晌后,她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么简单。”
——
武敬侯府去莅正门前击鼓鸣冤的事很快就在安阳中传开了,季衡宇一身黑衣跪在宫门前,大雨滂沱倾盖而下也毫不退却,却始终没见到天颜,最后被一个小内监给打发走了。
陛下召了泗泠使臣入宫。
各府都关注着皇宫动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能第一时间拿到消息。
“都听说了什么?”晋王府上,晋王坐着斟茶,有些漫不经心地问身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