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太医听丹阳郡主说完,再也忍不住开了口:“太后娘娘的病看似病灶在腿上,可根子却在肝肾虚衰,气血不通上,要想缓解痛苦,自然不能只扎腿上的穴位,必须通过扎腰背的要穴,先督导气血,再进行下一步的治疗;又因人体腰背的要穴都至关重要,本来就十分的凶险,若不然,何以这么多年来,只有施医官一个初生牛犊敢做这样的事?”
“太后娘娘既肯同意施医官给自己治病,长公主也没有反对,前日反倒很是支持,那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为什么就因为治疗过程中,出了一点小岔子,就全盘否定了她呢?现在不是还不出结果,没到最坏的时候吗?请长公主能允许臣进去,与施医官一块儿对太后娘娘进行施救,迟了恐真要生变了。”
心里简直快要怄死了。
他那个傻徒弟如今知道给这些全大周最尊贵的所谓贵人们治病有多凶险了吧?
真的是一个不慎便会轻则丢官,重则丢命,他那日怎么就没拦住她的口无遮拦呢!
常太医之前待施清如随顾公公走后,越想心里越是没底,也顾不得与施清如事先说好的,此事不必惊动韩征了,她总不能永远靠着他的荫蔽,永远躲在他的羽翼之下不是?
她自己的路,还得自己走,自己的志向与理想,还得靠自己的努力去实现。
常太医虽觉得她这样太泾渭分明了些,可想到这不是他一开始的愿望,不是他变相这样要求她和韩征的吗?便也说不出旁的话了,每个人自己的路,都只能自己去走,这话本来也没毛病。
可傻徒弟事到临头都能撇下他,一个人去仁寿殿了,就怕连累了他,就出尔反尔,不,一开始她就没打算让他一起去仁寿殿,一起去面对那个未知的结果。
那他还管她答应过她什么呢,是她先出尔反尔的不是吗?
常太医遂忙忙赶去了司礼监见韩征。
韩征倒是知道今日施清如会去仁寿殿给太后治病,他说皇城内没有任何事能瞒得过他,从来不是夸张。
但他毕竟是外行,是真不了解此行的潜在凶险,只当她定能跟上次给豫妃治病时一样,只要治了第一次,立时便能凭自己的真才实学,像得到豫妃惊喜与信任那样,也得到太后的信任。
那于她将来,不论是继续做官,还是……嫁人也好,都将有百利而无一害。
届时只要有太后支持,便是福宁长公主,想来也不会再一味的反对她和萧琅到底。
还是听常太医说了太后顽疾的棘手,还有施清如竟撇下他独自去了仁寿殿,韩征才意识到了她此行的凶险,——要是太后有个好歹,以福宁长公主的脾气,势必立时要了那傻丫头的命!
韩征这下哪里还坐得住,忙忙带着常太医,便赶往了仁寿殿。
幸好来得虽已经有些晚了,总算还是来了,福宁长公主也还没来得及发作那丫头。
韩征听完常太医的话,看向福宁长公主道:“长公主,于治病救人上,太医们才是内行,常太医此话臣觉着甚是有理,还请长公主能允准常太医立时进去,与施医官一道为太后施救。”
福宁长公主冷笑道:“方才本宫已经说了,常太医既是里面那贱婢的师父,有其徒必有其师,本宫一样信不过,还是等江院判等人赶到,再让他们为母后施救的好。”
韩征皱眉沉声道:“长公主,救人如救火,可能就一瞬间的延误,结果已经大不一样。眼下江院判等人都还没到,常太医却现成在此,尤其常太医的医术在太医院,是真的很出众,这一点,臣可以下保,还请长公主能允准他进去。”
萧琅也附和道:“是啊母亲,您就让常太医进去试一试吧,韩厂臣说得对,救人如救火,若因现下的延误,反倒让皇祖母……母亲回头便是悔青了肠子,也已为时过晚了啊!”
福宁长公主却仍是油盐不进,“本宫绝不会再拿母后的安危来给你们这对庸医师徒做试验,绝不会再拿母后的凤体来冒一丁点儿险!等待会儿江院判等人到了,母后醒了后,本宫还要治你们师徒死罪,让你们以后再没有祸害任何人的机会!”
韩征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长公主,现下到底是谁在延误太后的病情?若病人家属都跟长公主似的,必须保证百分百的治愈率,治疗过程中不能出任何一丁点儿岔子和意外,否则便喊打喊杀,以后还有谁敢当太医,还有谁敢当大夫?时间一长,岂不是全天下的人都将病无所医,生病了只能靠自己硬撑,自生自灭了?”
萧琅再次附和他,“是啊母亲,太医到底也是人不是神,您不能要求他们丝毫的失误都没有,何况现在情况不还没到最糟糕的时候吗?儿子知道您都是因为太过担心外祖母,以致关心则乱,可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该冷静才是啊,您就别再阻拦常太医了,好吗?”
福宁长公主本就已让韩征噎得直喘气。
竟然敢当众质问她,谁给他的胆子,就算他如今再权倾朝野,再得皇上宠信,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奴才,真当她治不了他了是不是?
谁知道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跟着韩征声讨她,口口声声帮着里头那贱婢说话儿,他到底知不知道谁亲谁疏,又知不知道他皇祖母之于他们母子将来大业的重要性?
难道里头那贱婢也跟段嬷嬷似的,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不成,——一个个儿的都反了天了,真是气死她了!
福宁长公主到底不能直接骂韩征,她再气也没真气昏了头,连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都不知道了。
既不能骂韩征,那便只能骂自己的儿子了,福宁长公主看向萧琅便骂起来,“现在还不到最糟糕的时候,那要什么时候才最糟糕?你皇祖母自来疼爱你,你就是这样回报她的?本宫现下没空教训你,等你皇祖母醒了,转危为安了,本宫再好生教训你……江院判怎么还没来?都是死人不成,再给本宫去催啊!”
萧琅还待再说,见丹阳郡主在福宁长公主身后冲他直摇头,示意他别再说了,到底还是把已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韩征这才看向福宁长公主,又开了口:“长公主,臣以为……”
话才起了个头,就听得外面有太监唱:“皇后娘娘驾到——”
他只得暂时打住,与所有人一道恭迎邓皇后。
邓皇后很快进来了,瘦了很多,也憔悴了很多,明明才二十几岁的人,瞧着倒比福宁长公主四十几岁的人年轻不到哪里去。
“参见皇后娘娘——”
除了福宁长公主,所有人都齐齐行礼拜下,依礼福宁长公主也该行礼的,邓皇后毕竟是皇后,她就算是隆庆帝的胞姐、大周如今最尊贵的长公主,君臣之礼也不可废。
然她平日见了邓皇后,都从来不拜不客气的,何况现下心情还大糟?自然更不会拜了。
好在邓皇后是知道这个大姑姐秉性的,早不计较这些了,不然早把自己气死了,直接抬手叫了起,“都免礼吧。”
待众人起来后,方看向福宁长公主,问道:“皇姐,本宫听说母后昏迷了,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本宫一听说便心急如焚,不立时过来亲自瞧一瞧,委实不能安心。”
太后因为身体的原因,自来深居简出,不到非出席不可的场合,一般连仁寿殿的门都不会出的,日常大半时间,都用在仁寿殿的小佛堂里礼佛。
所以邓皇后也很少过来仁寿殿服侍婆婆,一开始还诚惶诚恐,后来见太后是真不愿意她过来,她也尝到了不用在婆婆跟前儿立规矩的甜头,渐渐便也不常来了。
可太后都昏迷了,她当儿媳的若还不出现,就是她的失职了,甚至被骂不孝都是轻的,是以邓皇后连日来虽都焦头烂额,痛苦不堪,还是忙忙收拾一番,赶来了仁寿殿。
福宁长公主哪耐烦理她?
看了一眼丹阳郡主,丹阳郡主便道:“回皇后娘娘,是施医官给皇祖母针灸治病,致使皇祖母暂时昏迷了,现下正在施救,想来皇祖母吉人天相,定能遇难成祥逢凶化吉的,皇后娘娘不必太担心。”
“是太医院那个新晋的女医官吗?”
话音未落,邓皇后已急道,“本宫听说那女医官才十来岁的年纪,难道医术还能比太医院其他行医十几、几十年的太医们还高明不成?母后万金之躯,皇姐一开始就不该同意那女医官给母后治疗才是啊,也太冒险了!”
心里简直已经快要喜疯了。
她刚进来一看见韩征,便知道他多半又是为了姓施的那个小贱人而来了,除了那个小贱人,几时见他对任何人这般上心过?
当下便气得指甲深深嵌进了肉里,他怎么就那么在乎那个小贱人,简直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真是被鬼迷了心窍了!
不想就有这样的好事儿等着她。
哼,若太后真有个什么好歹,就算有韩征擎天护着那个小贱人又如何,她也一样死定了,长公主不会放过她,皇上更不会放过她,韩征难道还敢为了她,违抗圣命不成?!
若不是场合不对,邓皇后简直恨不能仰天大笑三声,来聊表自己心里的解气与痛快了。
好在还记得现下太后生死未卜,她必须表现得比旁人都哀戚都担忧,再次把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方死死忍住了。
福宁长公主听邓皇后的意思,竟是在指责她,怒极反笑:“皇后既这般会说,怎么一开始不来仁寿殿劝阻母后与本宫呢?成日里连个人影儿都看不见,半分当儿媳的本分都不来尽,如今倒是会马后炮了!”
邓皇后被福宁长公主当众这样说了,搁以往得气半死,今日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影响她此刻的好心情,赔笑道:“皇姐别生气,本宫担心母后的心,定然与您是一样的。那现在那女医官人在何处?依本宫说,很该把人立时扣下,禀了皇上,请皇上圣裁才是。”
一边说,一边拿余光觑韩征的脸色。
见他面沉如水,明显心里动气了,可还不能反驳她的话儿,她的话儿毕竟说得光明正大,这也是仁寿殿,不是她的凤仪殿,可以由得他嚣张……心下就越发的痛快了。
福宁长公主见邓皇后不由分说与自己站到了一边,面色稍缓,正要说话儿。
就听得里面传来一阵惊喜的声音:“太后娘娘醒了,太后娘娘醒了,真是太好了……”
“快去禀告长公主……”
哪里还需要人出来禀告,福宁长公主忙忙提裙往里跑去,丹阳郡主与邓皇后见状,忙也跟在了后面。
韩征与萧琅不方便进去,只得继续侯在外面,但心下都是一松,只要太后/皇祖母人醒了,自然施医官/那傻丫头也不会有什么事儿了。
常太医更是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很想进去,可在场就数他身份最低微,没有福宁长公主发话,哪里能进去?
只得望着华丽的幔帐,继续焦急的等待。
里面太后的确已经醒了,气色瞧着虽有些萎靡,脸上却明显有笑容,“哀家觉着似有一股气,一直在腰背之间流去流去,有点麻又有点胀,刚一开始不适应,适应了便觉得还挺舒服的,施医官,这应该是好现象吧?”
施清如红肿着半边脸,满头大汗,一副累得不轻的样子,闻言忙道:“回太后娘娘,这是好现象,说明您体内的气血在流通了,后边儿还会越来越顺畅,只不知太后娘娘现下可还有其他什么感觉没有,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双腿可都有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