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十三叔来得频繁了,现在才知不是他偷进圣殿的行为有多高明,而是父亲和族老们的默许。
半年以后,父亲、族老以她年满10岁,可以主持祭祀为由,放她走出了圣殿。
随着禁闭室里族兄族姐们的出来,又有十三叔的插科打诨,傅慧渐渐放下心结,与族人熟识了起来。
偶尔还随族兄族姐们一起上上课,一起进山历练,一起参加族内任务。
虽还不能下山,却也能吃到大家偷着帮她从山下带上来的食物,听到山下诸多的风土人情,以及某某地又发生了什么天灾,哪里又打了起来。
事故发生在她12岁那年的夏天,那年的雨水特别多,圣殿的台阶上都长了青苔,晾在廓下的衣服起了霉点。
江南的堤岸又被冲垮了,父亲带了半数的族人下山,希望能帮把手。
巫族的房屋都是依山而建,那几日天似破了般,瓢泼大雨,倾盆而下。
傅慧不记得,是下到第五日还是第七日,她心头一悸,从梦中醒来,便听“轰隆隆”一声巨响,圣殿的后墙被从山上冲下的巨石砸塌了一半,接着就是蜂拥而至的泥石流,顺着石缝和塌陷的墙体朝傅慧压了过来。
傅慧还在愣神,破窗而入的十三叔已将她护在了身下。
情急之下,她伸手划了个结界,倒底是应变能力不足,勉力之下只撑起了半边。
黑暗中,傅慧从十三叔身上嗅到了血腥味。
“十三叔,十三叔,您怎么样”傅慧想动,想起来,抱着十三叔渐渐冰凉的身子,却怎么也撑不起两人身上千斤重的泥石流,“十三叔,您说话啊,您不是平时最能说的吗”
“咳,小慧,还还记得我给你说过的话吗在天灾面前,人命就像我们脚下的蝼蚁,贱入泥底。那天我只说了前句,它其实还有后一句,巫姬可沟通天地,撑万物轮回”
“我不是巫姬,我没有沟通天地的能力,我撑不了万物轮回,”傅慧再一次体会了什么叫无能为力,她凄怆无助道:“十三叔,我求求您,您别死好不好,您等等我,阿爸说巫是没有来生的,您等等我,等等我成长起来,等我学会了怎么沟通天地”
“十三叔”傅慧抱着他冰凉的身体,止不住地仰头长啸。
那一天,巫族的房屋被埋了大半,一具具尸体于祭台上焚烧,傅慧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在火里一点点化为灰烬,消失于她的生命中。
她知道了有一种痛,叫死别,它让人痛彻心扉,深入骨髓。
“傅慧”父女俩盘膝相对而坐,巫厉摸了摸女儿披散下来的长发,“为父不能陪你了,东临的强敌已打到了我们山下,我和族人们要护着百姓们渡江北上。你,尽快走出来吧”
“阿爸,若这两年我不贪玩,努力修炼,是不是已经能沟通天地了”
巫厉的手落在女儿肩头,“傅慧,若没有这两年与族人的接触,你十三叔纵然救了你,阿爸相信你也不会这么伤心。可是,你后悔吗后悔与他相识这一场”
“哇我不知道,”傅慧痛哭出声,“我不知道,我不希望他死的,要死的应该是我,是我”
“傅慧”巫厉喝道:“你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吗”
“还是说,你当真不知道自己的命有多珍贵不要说区区一个十三,就是要整个巫族的人来换你一命,你问问大家愿不愿意。”
“为什么是我”傅慧一把甩开巫厉的手,痛苦地嚎叫道:“为什么我不要当巫姬,我不要当什么圣女,我不要与众不同”
巫厉松开手,静静地看着女儿哭泣、发泄,良久,等傅慧平静了,他淡淡道,“傅慧,你或许不懂,也不能明白,可是阿爸要告诉你,每一个人生来便有他应该承担的责任,只是轻重不同而已。”
“就拿阿爸来说,作为族长,我肩负着我们巫族的未来,作为父亲,我承担着对你的抚养与教育。”顿了顿,巫厉又道:“就算一个普通的农人,他幼时不要承欢长辈膝下,大了不要成家立业,中年不为长辈送终,为妻儿撑起天地”
“傅慧,不是只有你苦,而是天下皆苦”
“不愿忍受,就奋起改变吧”
“这个世界上,若说谁有那个潜质,有那个能力,改变这一切,唯有你了”
从12岁到15岁,三年1095天,傅慧都在修炼修炼
她不敢停下,不敢休息,一闭眼就是祭台大火焚尸的那一幕。
她似一张拉满弦的弓,拼着劲地不断突破自我,然后陡然耳目一新,有了沟通天地的能力。
她迫不及待,满怀希望地与天道取得了联系。
得到的却是天道不全,需要她全族祭献修补的启示。
十三叔死时的画面,再一次于她脑海中重现,“十三叔,”傅慧轻喃,“我还说让你等等我,呵”她唇边的笑又冷又涩,“我救不了你,成了巫姬,有了沟通天地的能力,我依然救不了你,有的只是早死晚死罢了。”
傅慧在屋子里枯坐着,从日升坐到日落,整整坐了半月,她仍然找不到自己和巫族的出路在哪里。
然后,她走出了屋子,一步步踏遍了巫山的每一个地方。
“哈哈快来追我啊来追我啊”
玩闹的孩子,一头撞上了陷入回忆的傅慧,“姐姐,”孩子奇怪道:“我怎么没见过你啊”
傅慧回过神来,低头摸了摸孩子的头,“姐姐”她久不说话,声音沙哑难辨,“也没见过你,你叫”
“我叫十四,”孩子自豪道,“我是巫姬小慧的十四叔,我哥哥就是救她的那个大英雄”
十四后来说了什么,傅慧已经不记得了,她逃一般回了重修的圣殿,当夜自废巫力,在黎明前拖着伤重的身子,攀着软梯下了山。
十三叔曾讲,巫山脚下有个繁华的镇子,傅慧从镇中穿过,只看到了破败的房屋,空荡荡的街道庭院和坟地里刨食的孤狼野狗
十三叔曾讲,江北干旱,江南涝,灾民200万之众。傅慧一路走来,但见兵灾、民不聊生、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易子而食、折骨为炊
午夜听着灾民的哀嚎,嗅着空气中的血腥,望着荒野里成片的孤魂野鬼,傅慧迷茫了,她再一次陷入了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中。
恰在此时,父亲手折的纸鹤寻到了她,告诉她,他和族老们带着族人已踏上了祭台。
祭台启动要七七四十九天,傅慧疯了一般往回赶。
终于在最后一刻赶到,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朝父亲、族老们的方向看上一眼,便扑上去填了阵眼。
血肉抽离,尸骨无存的感觉好似还在。
回忆已经走完,傅慧蜷缩在祭台上,不知自己要等什么
“巫姬小慧”
是族兄族姐的合声,傅慧不敢抬头,怕这只是她梦中的幻觉。
“巫姬小慧,你在怕什么”
“小慧,”十三叔轻笑道:“你过来,不是看十三叔的吗”
“傅慧”巫厉慈爱道:“过来让阿爸爸看看,你这一世过得可好”
傅慧咬着唇,任由眼泪划过脸颊,成片地滴在祭台上浸染的血渍里,不敢抬头。
“傅慧,”巫厉轻叹,“你若不愿跟阿爸、族人们告别,就快快离去吧,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阿爸”傅慧霍然抬头,泪眼朦胧间,却见祭台上站满了一张张熟悉的面庞,“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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