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客14(我们见证彼此的不堪与丑陋...)(2 / 2)

怀璧 伊人睽睽 4025 字 2023-08-12

徐清圆道:“是。”

她眼睛看着公堂外,眼睛看着公堂外的晏倾。

她坚定地说:“可是师兄,我会帮你。”

到此一刻,她才确定自己应该与韦浮站在一起。

鸦雀无声,唯有雨点淅沥。

韦浮面向百姓,道:“自古以来,任何人进入公堂,在证实无罪之前皆被认为是有罪的。

“难道没有一种可能,被搬弄是非的人,千夫所指的人,是冤枉的?

“道听途说,言之凿凿。你们不听她辩驳,不许她开口,捂住她的嘴,认为她就是错的。

“难道没有一种可能……任何人在证实有罪之前,她是无罪的!是否只有你们自己成为被诬陷者的亲人、友人、爱人,你们才能明白口舌之罪,谣言之恶,流言之祸?!”

百姓们被铿锵质问弄得说不出话。

徐清圆在旁低声:“林相,你既然敢作敢为,为何不认罪?

“师兄,我到此时才明白你为什么要弄出这样的案子。你意不在杀害林女郎,伤害林女郎,从头到尾,你希望的都是有机会将女相的案子翻出来。

“当年女相之死,根本没有人去查,没有人觉得那是一桩案子,是杀人案,对么?”

韦浮清炯的眼睛布满血丝。

他看向清雅干净的徐清圆。

他真希望自己能和徐清圆一样出淤泥而不染。

可他做不到。

林承打破这一切:“荒唐,以为这是你们的一言堂,以为这……”

他倏地住口,因他目光随意地落在百姓中,想煽动百姓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他受到惊吓,眸子厉缩,怔怔地看着那个方向。

人群后,披着斗篷的青年撑着伞,安安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并不惧怕与他对视。

雨声很大,雨水淋上他衣袍,仿若白羽沾水,孤鹤立于寒夜。

那是寒潭鹤影一样迟暮的美。

那是林承心中一根拔不掉的刺。

那是晏倾。

也是……太子羡。

晏倾与林承隔雨对视,林承眼中真正浮起惊恐之意,如同窃国小贼面对归来的主人。那主人越雍容高洁,越衬得他面目全非。

在林承眼神空白之际,一戴着斗笠的男人快步到晏倾身边,附耳与晏倾说了什么。

晏倾便颔首。

他从林承身上收回目光,与那戴斗笠的手下一同转身,撑伞走入了雨雾中。

雾气弥漫,大雨滂沱,天地间很快看不到晏倾的身影。

短暂得让林承产生恍惚——晏倾真的回来了吗?

而公堂上,徐清圆和韦浮拉回林承的神智:“林相,你的日记,是不是该拿出来呢?大理寺已经包围您的府邸,想来您前几日还好端端的日志,不会在此时突然被毁吧?”

林斯年喑哑着声笑:“被毁了也没关系……爹,我那里有备份。”

林承呼吸困难,目光如刀,扎向他这个儿子。

林斯年就是个不知悔改的疯子,林承越惧怕,他越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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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倾在芙蓉园中,见到了大魏皇帝暮烈。

先前他托左明,请和大魏皇帝相见。在他立于大理寺外观看审案之时,属下带回了话,说陛下已出宫,前往樊川芙蓉园,太子羡可以去芙蓉园与大魏皇帝一见。

芙蓉园湖心凉亭中,晏倾与暮烈各坐一端。

一如羽鹤,一如烈日。

天色灰暗,濛濛烟起。

暮烈端详着晏倾,不,是太子羡。

南国的太子萧羡,是暮烈敬佩了许多年的守国者,南国的问题根深蒂固,非断刀抽水不能好转。一个年少的、从未有人见过的少年撑着一个国家,当年只是世家子弟的暮烈,多想见那少年一面。

有些人的人生,不独是他自己的人生。

暮烈无数次怀疑过晏倾的身份。

晏倾无数次否认。

以两位君主身份当面,没有君臣之礼,这在两人之间是第一次。暮烈本以为他第一次见到太子羡,会激动不已。事实上,感慨居多,哀意居多。

暮烈端详着晏倾。

暮烈道:“你依然在养病?你的身体原来是真的这么差,而不是一直搪塞于我。”

晏倾颔首:“多年旧疾,让陛下挂心了。”

暮烈笑一声。

暮烈道:“我方才去了南国末皇帝皇后为你建的那棵紫藤花树下的树洞。昔年广宁和我说过,说你爹娘在那里给你建了一个安乐窝,给你写了很多祝福,说你爹娘很舍不得你。

“我没有在意那些事……直到你终于承认你是谁,我才去看了那树洞中的字。”

晏倾不语。

暮烈半晌道:“王不见王,君不见君……甘州观音案,你身份暴露,我已然放过你,你为何还要回长安?你真不怕我杀了你?这皇位……”

他自嘲地笑了笑:“谁也舍不得放弃。你也不舍得?”

晏倾:“我回来,与你这些年所为,是同一目的。”

暮烈眸子微闪。

晏倾道:“行归于周。”

暮烈猛地抬头,紧盯住他。

暮烈声音沙哑:“你知道?你如何知道的?”

晏倾声音淡渺:“只是有猜测,知道大约有这么个约定,但这个约定具体是什么,我并不清楚。这一次回长安后,我从我妻子那里,听到了‘行归于周’这几个字,我才确定这个约定的名称。”

晏倾望着暮烈,微微笑一笑:“看陛下的反应,是否你也歃血为盟,参与了这个约定?”

暮烈低下头。

这位中年皇帝面上浮起奇怪的表情,拳头颤抖。

他慢慢说:“太子羡……你当知道,有些事,坐在君主的位置上,和当一个臣子的看法,是不同的。”

晏倾淡淡应一声。

暮烈不知他是何态度,便苦笑:“朕……我不能让行归于周真正发生。”

晏倾漫不经心:“那我便是来为你解决这个问题的。”

暮烈看定他。

晏倾随意笑了一笑。

不做臣子的时候,他的清贵高洁不加掩饰,他与暮烈平起平坐,却让暮烈产生一种仰视的感觉。

晏倾道:“你不是心知肚明我会如何做吗?你不是需要太子羡帮你吗?我回来了……你应该为此高兴。”

暮烈:“……那你需要什么?”

寒冷电光划过天宇。

晏倾抬眸。

他冷冷静静:

“我要你保徐清圆。

“就如你以前保林承一样!你给林承什么样的承诺什么样的待遇,你曾经如何扶持林承步青云,便如何对徐清圆——你一贯遵守诺言,不然林承不会权势到达今天这一步。但凡你肯承诺,我便用性命与你交换,便用性命帮你解决你的大难题!”

轰鸣雷声喧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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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公堂上。

林承被逼问得无地自容,他强声:“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当朝律法只能翻案,你娘已经死了,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要指点别人的人生,要别人都为你娘说什么?

“你问问这些百姓,他们觉得自己有错吗?”

百姓中有人小心翼翼:“韦府君,你不会真的要审判所有人吧……”

韦浮道:

“万马齐喑中,有人披光华,有人行暗处;有人走歧途,有人逆众流。蒙昧混沌与振聋发聩可以是同义,也可以代表着相反。我算什么玩意儿,敢指点你们的人生?

“我能伸张自己的正义已然不错,我能揪出操纵舆论的人已然不错。只是,我们,你们,世人,自己觉得自己做的如何呢?”

韦浮再面对林承:“你觉得我审判不了你吗?

“确实,我只能让你为我娘道歉,却不能治你于死地,可我有办法治你于死地——”

林承冷笑,手指那个在地上跪着的已经吓傻了的书生:“凭他吗?又是用流言冤枉我?”

韦浮:“何曾冤枉?你真的没有在官员名录上做手脚,没有谋取科举的好处,不是得利那一方?那么,他呢——”

话声一落,众人都听到了击鼓声。

那是击鼓鸣冤,在此时响起。

张文匆匆让人将人带来,那是一个书生,仓皇万分。徐清圆看到这人第一眼,莫名一个觳觫,有不好预感。尤其是,她看到韦浮飞快地掠了她一眼。

那一眼中,暗藏愧疚。

徐清圆脱口而出:“不可——”

书生已经跪了下来,大声鸣冤:“各位府君,小人名叫晏倾,幽州人士。小人被人顶替科考资格,被人冒名顶替,那人当了大理寺少卿多年,一直用我名姓。那个人就是——”

徐清圆盯紧韦浮,喘不上气。

她瞬间明白了甘州分开时,晏倾和韦浮做的交易。韦浮答应晏倾护她,晏倾给出的好处,一定是将这个人推到了韦浮身边,助韦浮一臂之力。

晏倾从来不惜自毁。

轰隆雷声让徐清圆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她咬紧牙关,唇上一线浅红血色。

所有人听清了这个书生的话:“那个顶替我名字替我科考替我当官夺走我人生的人,正是南国最后一任太子,太子羡!他一直活着!”

在场静得一根针可闻。

韦浮与林承对峙。

徐清圆怒视这个书生。

刻意隐藏的秘密不会永埋地下。总有一日,有人会翻土扬灰,挖出血淋淋的尸骨重回人间。

我们见证彼此的不堪与丑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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