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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走了半日,中午时他们停下来休息。风若钻进马车,看到晏倾仍盯着案上那封信。
晏倾已经纠结了很久了。
风若笑道:“郎君,徐娘子那么害羞的娘子,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你写信,你收都收了,怎么还不敢看?”
晏倾眼下肌肤晕起一些薄红色。
风若盘腿而坐,嘲笑他道:“你拒绝了人家女郎,人家女郎都大大方方的,你看你这样,你是又后悔了对吧?我早就说了,徐娘子那么漂亮……”
他趴下了,下巴抵着小案,手指在案几上敲,慢慢摸向那封信:
“徐娘子又漂亮,又聪慧。她还温柔,不会跟人吵架;她说话声音那么小,不会吓到郎君;她说话也不是很多,郎君不会嫌她打扰到你;而且你都摸人家娘子手好多次了,我看郎君都不怕碰到人家了……
“她完全就是郎君你会喜欢的那种女郎嘛。郎君你这么害羞,就应该有这么一个女郎……”
他要打开那封信,晏倾低声斥:“风若。”
晏倾将信抽走。
风若挑眉。
晏倾少有地说了他一句:“你句句不离她,我倒应该为你和徐娘子说亲了。”
风若一愣,然后若有所思:“唔,这样也不错。我也蛮喜欢徐女郎的,而且我武功这么好,可以保护她。她识文断字,我武功天下第一,我们两个也挺配……”
晏倾:“……”
他皱了眉,斥责声音抬高:“风若!”
风若乌黑的眼珠子看他。
晏倾声音放低:“不许败坏女儿家名声。”
风若嘀咕:“你自己不要,还不许别人要……”
晏倾耳边嗡嗡,又有一个时刻没有听到风若在说些什么。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大约恍惚了那么一息时间,呼吸变得急促了,紧张之情再次生起。
他握着信的手开始出汗,他终于艰难万分地深吸口气,打开了这封信。
风若期待地观察郎君的反应。
他见晏倾拆信时耳根通红,眼眸润黑,晏倾带着十二万分的羞涩去拆开那信——然后风若非常罕见的,在晏倾面上看到了一段空白。
风若软骨蛇一样凑上去:“写的什么?”
他这个人整天舞刀弄剑,没空读书,他只被郎君强逼着学着认识了一些简单的字。他凑过去想看徐女郎的“情书”,一看那么多密密麻麻的字,头就开始晕了。
而他定睛一看,凭着十个字里认识三个的水平,他惊呼:“这信好像不对……”
晏倾神色肃然了些,低声:“坐过去些,不要看,这是朝政上的事。”
——换言之,徐清圆根本没有给他写什么表达爱慕之心的书信。
他自寻烦恼了一整个上午,皆是荒唐。
晏倾掩下心头那点儿失落,去看徐清圆这信。信中写的内容,是徐清圆说自己听到鸿胪寺关于南蛮国礼数的商定,她认为不妥。
她虽觉得不妥,但她无官无职,一介女子,不好跑到鸿胪寺去纠正。她只好通过晏倾去提醒朝堂,若是晏倾觉得有道理,暗示鸿胪寺也无妨。
徐清圆认为,不能用诸侯王以下的礼节对待南蛮国。
两国终究是平等的,是可以交战的那一类敌国。若是以君臣礼相待,将南蛮国位等于诸侯王,那么双方关系和谐时无妨,若有朝一日,南蛮国不再与大魏友好,不再来朝见,那么南蛮国就相当于“叛臣”。而叛臣,朝廷是一定要出兵征讨的。然而若双方只是关系不善,却并无侵略,大魏何必非要去征讨他国?
南蛮那样的地形,得之失之,对大魏都并无意义。
如此伤民劳财,大魏却得不到什么实质好处,何苦来哉?
不如一开始便以兄弟国礼数待之。日后双方反目,无征讨压力,大魏不必动武,反而轻松。
徐清圆在信中称这是自己的薄见,也许有错,晏倾可判断之后,再自行决定。
晏倾沉思一二,嘱咐风若和外面的主簿:“先赶路返回方才路过的驿站,我写封信给鸿胪寺。”
他将给鸿胪寺的长官写信,也将附上徐清圆这封信。
徐清圆得她父亲教诲,她对礼乐的了解,未必比鸿胪寺那些官员要弱。何况大魏朝因战乱而丢了很多典籍,而那些典籍,也许都在徐清圆的脑袋里,都被徐固完好地存在自己唯一女儿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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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之时,中书省灯火仍亮着,身为中书令的林承仍在办公。
中书省的官员们都知道宰相家儿子弄出的事,这几日便都不敢打扰宰相。此夜此时,中书省寂静万分,林承从书案中抬起头,看到昏昏室内,只有他一人。
他愣了很久后,扔了笔,揉着自己额头。
若若被掳走的事,他已决定让韦浮出城亲自去追。只有韦浮的能力,让他相信韦浮既可以和南蛮国使团友好谈判,又将若若平安地救回来。
而若若如果发生什么事……可以让韦浮娶了若若。
林承对自己这个学生非常满意。
只是他也知道韦浮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为名为利,韦浮总要占一项。他若给不出韦浮好处,韦浮便会一直用县令不得离任的借口,推搡着不出城。
林承嘲弄地笑了笑,心想罢了,韦浮不是查他母亲的事吗?只要韦浮肯出城,林承愿意给出一些线索。
正好这线索,也许可以针对出城的晏倾。
林承目光暗了暗,因他至今不知道晏倾离开的真正目的地。他心里总觉得不安,可他知道这是陛下的命令,他不能派人追踪。何况大理寺查案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林承没必要事事上心。
但愿他只是想多了。
林承琢磨着韦浮和晏倾这样优秀的青年,便再次想到了自己家中的林斯年。
他不禁头痛得更加厉害,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做,才能掰正自己这个儿子。林斯年有话说的没错,他对儿子的管教,已经晚了近二十年。
然而、然而……
林承想,不如让林斯年去军中历练吧。
让林斯年去和军人们待在一起,让林斯年不要总当那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也许时间长了,林斯年总能成为他希望的那种国之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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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府中,林斯年在被关着禁闭。
但是关禁闭又何妨,他锁在自己屋舍中,开了一坛又一坛的酒。他坐在地上喝酒,一坛又一坛,喝得烂醉如泥,喝得身上的伤痛得厉害。
但那些都比不上他心里破了的那个洞。
那个洞中的茅草屋经历着猎猎寒风,暴雨侵袭,而今茅草都要被吹没了,空荡荡的,家徒四壁。
心里破了的那个洞,还在不断地裂开。
林斯年恍恍惚惚地喝酒,一边喝酒,一边拿着匕首刻一个玉石观音像,一边又低笑。
他是如此的不正常,如此的桀骜阴鸷。他细致地刻着这尊小玉石像,又在玉石像将成的时候,匕首向下重重一划,刺瞎了玉石像的一双眼睛。
他将瞎了眼的观音像丢在地上,头重重磕在身后的木门上,闭上了眼。
他脑海中时而想到娘亲血肉模糊、气息奄奄的笑容,时而那些红色血泊向上弥漫,淹没了所有。他还会看到林雨若飞奔着在夕阳下跑入他怀中,开心地叫着他“哥哥”;他最后看到大火灼灼,徐清圆义无反顾地跳入火海。
梦境和现实混沌,酒水麻痹认知。他糊里糊涂的,以为自己在梦中,看着血流成河中的阿娘,也无能为力地看着徐清圆一次次跳入火海。
他突然又想到了泼墨一样的深夜中,徐清圆从乱糟糟的百姓中走出来,泠泠长立,指证他和敌人联手挟持林雨若。
她当时的眼睛,明亮,安静,温柔。
和梦中那如死水般的眼睛完全不一样。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这样对他?他千千万万地念着不想她死去,她费尽心思地要让他倒霉!她和晏倾看起来,那么的郎才女貌,那么的好……
他真想得到她,真想拉她一同来这个泥沼地狱。
而他会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做的一些事,比梦里提前了,他就能早早地切断徐清圆和晏倾的任何可能,他是不是也能得到徐清圆信赖的目光,温柔的笑容。
这个泥沼实在太浑浊,太冷了。他真是又恨她,又想求她下来。
恶魔一样的念头借着酒水的腐蚀,在林斯年脑中扎根。林斯年糊涂中,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但他确实因徐清圆可能扑入自己怀中的一幕而觉得快意满满。
越想越魔障,越想越觉得他可以得到和梦中完全不同的结局——只要他提前得到她!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喝完了最后一坛酒。酒坛被他踢倒,他翻上房梁,扬长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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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深夜,永宁坊陷入了幽静。
更漏声断续,徐清圆和侍女兰时所住的府宅,早早熄了灯。
一片幽暗中,徐清圆睡在暖帐中。她忽然被一股浓郁的酒液惊醒,一下子坐起时,一个高大的男人一把掀开帐子,将她压倒在床榻间。
他捂住她的嘴,渴望贪婪的呼吸喷在她面上。他手指一寸寸抚摸她下巴,捏住她发抖的肩膀。
他轻喃:“露珠儿,你是我的。”
一把按下她,扑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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