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镇宠溺万分的望着她,大有那种我明知你在耍心眼却不与你计较的阵势,眼睛里几乎能滴出蜜糖来。
林若秋蓦然觉得身上挂满了黏糊糊的糖稀,虽然甘甜,可也够恼人的,没准还会招来苍蝇。她催促道:“陛下您快去吧,别耽搁了正经事。”
楚镇顺从地让她为自己披上外袍,将将跨过门槛的瞬间,他似有如无的回头,轻声问她,“若秋,其实您仍未能全然相信朕,否则不会借皇祖母之手,对么?”
林若秋呆住,虽然皇帝的意思很含蓄,对她而言却不啻心头一下重击。她顿觉耳根处火辣辣的烧,说不清是惭愧、懊恼,抑或是某种别的情绪。
还未来得及回应,楚镇已微微俯身,这回的吻落在她鬓边,“没关系,朕可以等。”
转瞬之间,他已从她眼前消失。
还未至黄昏,昭阳殿却仿佛已落下漆黑暮色,处处是浓重的气氛,倘若之前只是如冷宫一般幽寂,此刻它已变成一座死牢。
魏语凝神情木然跪在地上,触目所及是一架宽大的红木托盘,上头是一条白绫,一盏鸩酒。
魏安带着几分笑意,语气轻快道:“昭仪娘娘,请吧。”
他也是头一遭担这类差事,莫名倒觉与有荣焉,为了不辜负皇帝的信重,他务必得将差事办妥。若这位娘娘不肯安心赴死,他便亲自动手,横竖皇帝所求无非罪人伏法,谁管那罪人怎么死的?
魏语凝并不挣扎,也并不反抗,只轻声问道:“陛下可有何话交代?”
魏安居高临下睥睨着她,“怎么,娘娘做下这样的丑事,还指望陛下法外开恩?您未免太痴心妄想了些。”
是啊,她究竟算得什么,在宫里待了这么些年,始终也没走进那男人的心中去。魏语凝缓缓执起那杯酒,手指却忍不住轻颤,“长乐宫那边呢?”
魏安诧道:“太后娘娘本来身子就欠安,如今自然得安心静养,您还想惊动太后?”
魏语凝眼中显出几分讥嘲来,素心在未央宫闹了那么一场,连崔媪都被牵扯进来,魏太后怎可能不知情,恐怕她此刻巴不得舍弃自己这块负累,才索性闭目装死罢。可见魏家的人个个都狠心,不止她一个,只是魏太后做得更绝一些,当初魏雨萱犯了事,太后尚且肯拉下脸面为其说情,轮到她了,却一字也不肯提及。疏不间亲,谁亲谁疏,如今可谓一目了然。
既如此,她又何必留情?
魏语凝几番张口,始终也没将那杯鸩酒咽下去,她抬头望向面前人,“劳公公转告陛下,罪妾有一事容禀。”
魏安并不上当,轻蔑的扭过头去,“有什么话,娘娘告诉小人也是一样,若想求见陛下,却万万不能。”
连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都舍不得给她么?魏语凝面色苍白,喉间动了两下,却不再分辩,只从袖中掏出一封灰黄色的信笺,显然是早就书写好了的,“那便请将此物转交御前。”
魏安面露狐疑,却不伸手接下,他知晓这魏氏诡计多端,谁知道她又在捣什么鬼?
魏语凝惨然一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公公还怕我会对林妃不利么?放心,陛下若见了此信,对她只会有好处,只怕林妃回头还得赏你。”
魏安这个御前人做得不上不下,最盼望的就是百尺竿头能更进一步。如今听闻能在林主子面前邀功,自然有些心动,遂轻咳两声,抬手将书信掖好塞入怀中,沉声道:“这件事我会办妥,娘娘且请安心上路吧。”
烈酒入喉,如同针刺般的滋味,魏语凝举杯一饮而尽,脸上却不见任何痛苦,反倒隐隐有些宽慰,她想她的报复终究是成功了,尽管矛头对准在自家人。
姑母,若陛下得知昔年之事,您将如何自处呢?
第78章夜话
魏安命人收敛了魏氏尸身,方才心事重重捏着那封书信去往太和殿中。面圣的路上,他几番想将信笺打开来瞧一瞧,到底还是忍住了:万一里头记载了非同小可的秘闻,或是事关陛下家事,那可不是他一个御前太监能插手的。
但,这书信果真能领功么?魏安有些惴惴,那魏氏言之凿凿,谁知道是否想在死后再坑人一把?当然未必是坑他,他跟魏氏无冤无仇,应该是没什么可算计的,只是万一信中写了些大逆不道的话,回头追究起来,他这个传信人终究免不了责任。这么一想,魏安更不敢打开,装成无知无识,陛下或许能少罚他些。
抱着一腔赌徒的念头,魏安小心翼翼掀开帘栊,皇帝仍埋首案上,头也没抬一下,“事情解决了?”
魏安屏住一口气,“昭仪娘娘伏法之前,曾想求见陛下。”
皇帝声音漠然,“朕同她没什么好说的。”
无非是魏昭仪痴心妄想着一点表兄妹的情谊,可她既然有胆子谋害林妃,便该知道此事有什么后果。魏安飞快的调整了一下心态,继而陪着笑道:“是,所以小人并未答允昭仪娘娘的要求,不过昭仪娘娘交给小人一封密信,小人踌躇再三,还是得由陛下您亲自过目。”
楚镇微微蹙眉,“什么信?”
魏安也说不出所以然,只得珍而重之地将信笺递上去,“陛下看过就知道了。”
一面呈上证物,一面便留神观察皇帝反应,魏氏那话说得不清不楚,魏安终究觉得祸福难料,只怕邀功不成反受其害,因此密切留意皇帝的模样,稍有不对,便立刻想法子补救。
楚镇细细阅毕,面色渐渐凝结,唯独眼瞳幽深一片,让人看不出是怒是喜,他冷声问道:“这封书信当真是魏氏交给你的?”
魏安不敢否认,急忙点头,“正是。”心下却愈发不安,那信上到底写了什么,皇帝的表现可半点不像高兴啊。
似乎也不像生气,而是一种无法描述的悲凉……他攥着信笺的手还在轻轻发抖。
不过顷刻之间,皇帝已恢复如常,“去请柳成章过来,就说朕有事问他。”
魏安忙答应着,才要转身又咦道:“柳大人?”
陛下不是向来让黄太医看诊的么?
皇帝的眸光容不下半点疑问,魏安不敢饶舌,急忙搴帘出去。
魏太后饮了两盏安神茶,方才觉得困意上来了些,因让崔媪服侍她就寝。
崔媪望着她的面容,不禁叹道:“太后娘娘这些天憔悴了不少,好在昭阳殿那边传来消息,罪人魏氏已经伏法,您可以安心了。”
魏太后怅然一笑,“哀家有什么可安心的,哀家从来没想过要她死。”
哪怕她重视嫡脉忽略庶出,可到底同是魏家人,若能有法子,魏太后何尝愿意折损至亲?可魏语凝这次的作为实在叫人无法谅解,说她是自寻死路也不为过,魏太后再怎么怜惜侄女儿,也不能因她一个拖累整个魏家,因此及早抽身,省得皇帝再迁怒到承恩公府头上。
崔媪叹道:“听闻昭仪娘娘殒命之前曾问起太后您,因太后您避之不及,似乎颇有怨恨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