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顾云巧的安慰,程炎心情轻松了些,却仍然有些纠结:“可……顾小姐见到了那一面的我,心中不介意吗?”
顾云巧没反应过来:“那一面是哪一面?”
“冷漠虚伪,自私无情,对他人生死境遇漠不关心,一点都不光明正直。”
程炎定定地看着顾云巧,性子里的恶劣因子钻出来,一方面想吓跑她,一方面又期待她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外人道我温和儒雅,性格良善,其实都是假象,那全是我装出来的,我真实的样子和那相去甚远。”
他生于泥沼,带着污秽往上爬,年少时很多手段都见不得光。哪怕亲近如顾云霁,在几年前的游艺会上,他也曾想要算计他与徐书华欢好,这事还一度在顾云霁心里留了个疙瘩,二人至今都会避开此事不提。
他读了多年的圣贤书,仁义道德却入耳不入心,哪怕他装得再像,他也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个君子。
顾云巧眸子明亮地看着他,突然失笑:“如果程公子这都叫冷漠自私的话,我与何慧姝毫无瓜葛,却对她‘痛下黑手’,岂非成了个彻头彻尾的下作小人了?”
程炎被她笑得乱了心神,怔怔道:“我本性自私虚伪,却在众人面前装君子、装温和,顾小姐也觉得没关系吗?”
“这有什么?人生在世,谁没有装模作样的时候?”顾云巧不以为意,“程公子在别人面前装君子,我还在别人面前装闺秀呢,难道你也觉得我虚伪吗?”
程炎心头一紧,连忙解释:“我断没有此意,顾小姐性格率真,怎么会与虚伪二字沾边?”
“这不就对了?”顾云巧眉眼弯弯,笑得明媚,“我装闺秀是率真,程公子装君子自然也不能叫虚伪。程公子若还不自信,那请问你这所谓的冷漠自私,可会用在我和我哥哥身上?”
程炎毫不犹豫:“当然不会。我视云霁为平生挚友,而顾小姐是……是云霁的妹妹,我便是再卑贱龌龊,也不会用在你们身上。”
顾云巧默叹一声,道:“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你我皆不是圣人,为何要对自己有那么高的要求?只要不主动伤害他人,‘虚伪’一点又何妨?程公子,你太妄自菲薄了。”
顾云霁看得不错,程炎这样从尘埃里走出来的人,极度自尊的同时又极度自卑。想要往上爬,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久而久之,便习惯于伪装自己,将本性藏得极深,以虚假面目示人。
可一个人若是装得久了,也会不由自主受面具的影响,潜移默化地向那个方向改变。恐怕程炎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些所谓虚假的温和儒雅,早已成为他本性的一部分。
或者还有另一种可能,程炎原本就是个良善的人,只是因为他受到了太多的屈辱奚落,导致他不得不生出一个冷漠的外壳来保护自己,否则他根本没有坚强的内心走到今日。
顾云巧看出这一点,没有同他做过多虚妄的辨析,而是轻轻巧巧地将他内心的负担由重化轻,笑道:“若是程公子这样的人都自认为称不上君子,那其他人合该惭愧到投江才是。”